第三十四章 向前走

整个下午王瞻怡都埋头忙。其实也没有多忙，也不至于埋头。

只是除了这个姿势，她总觉得暗中投来的目光让她有些难耐。

熬到了下班，她头一次第一个早早地离开公司，连潇潇也没有等。

到了楼下，王瞻怡这才觉得喘了口气。旁边就是大楼的车库出口，她慢慢地走着，有些心不在焉，被一声尖锐的汽车鸣笛吓了一跳。

紧急避开后，抬头却看见车窗滑下，方俊意对着她微笑。

“吓到你了？抱歉。”

这一照面，她才想起似乎有两天没看到他了。

方俊意穿着简单的衬衫，单手掌着方向盘，在光线的衬托下五官也散发着淡淡的光彩。这么一看，潇潇给的信息没错，他也是很帅气的。

王瞻怡后退一步：“不好意思，你先走吧。”

“这怎么行，都被我看到了。”方俊意慢慢操纵车轮子，向她拐了过来，最后停在她面前，一声清脆的解锁声响起：“上来，我送你。”

大概是他速度太慢，这个停顿的姿态又还堵着后面的车。在王瞻怡犹豫的几秒间，后面也响起了短促的鸣笛。

方俊意往后看了一眼。

像是认出了谁，他的笑容更甚，甚至笑出了声，转头催促王瞻怡：“快点，不然等会阿持要跟我抢人了。”

“啊？”好像没听清，但被局势催促着，王瞻怡已经拉开后排的车门，正要进去，方俊意提醒：“坐前面。”

想着搭免费的顺风车，还是言听计从为好。王瞻怡匆匆关上车门，绕到副驾驶时，看了一眼后面等待的人。

是贺林持的车。

她突然有些魂不守舍，刚系好安全带，方俊意一个油门把车顶了出去，王瞻怡在原位趔趄了一下。

“没事吧？”方俊意的表情不算关心，反而带着捉弄后揶揄的笑。王瞻怡随着他的目光看向后视镜，得了通行空间的后方黑车发出一声引擎的咆哮，迫不及待地钻了出来。

两车相会的水平线，贺林持滑下车窗，冷淡地看了这边一眼。

沉默了一路。

渐渐觉得气氛怪异，平时话多的方俊意也专心地开着车，王瞻怡动了动，忍不住问：“方总监，刚刚你为什么要说……抢人什么的？”

他果然把那个笑意加深，转头意味深长地看她一眼：“我开玩笑的。”一面，很快地看向拿在手中的手机，不知看到了什么内容，咯咯笑起来。

王瞻怡想问又觉得不太恰当，他似乎忙着手机聊天。

刚回归沉默，方俊意收了手机，肩膀挺了挺，问：“今天你们那边又在吵什么事？”

王瞻怡放在膝盖上的手指不由自主地痉挛了一下，她坐直了一些，说实话：“有人在猜贺总已经有孩子了。”

此刻重复出来，她还能感受到心里残存的一丝介怀。

方俊意突然大笑，笑完，拍了拍方向盘：“有这个可能啊。”

“……？”王瞻怡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跟你说个事吧，”方俊意挑动眉头，有些戏谑地开口：“阿持一直有个女朋友。”

“……！”她表情里的惊诧加剧，方俊意简单扫一眼，鼻息里轻轻哼了一声：“不过他去英国之后，对方好像单方面选择放手了。那段时间，阿持过得很失落。”

听到信息和自己得知的有所相关，王瞻怡情不自禁地把身体折过去一点，眼里全是专注的追问：“然后呢？”

“你不该先问我是谁吗？”方俊意头一次用这种耐人寻味的眼神看她，嘴边笑意不减，默了默，眼角眯起来一些：“还是你知道是谁？”

“我……不知道。”她重新坐好。在心里揣测了一番，接着更大的失落慢慢回笼了。贺林持一直有个女朋友，在去英国之前都还有，那说明在和自己做网友期间，他不是单身。

但她明明有过问他是否有女朋友，贺林持很确切地回答没有。

他骗了自己？

接着很快，王瞻怡想起了那个给他系上围巾的人，线索一下就对接上了。

方俊意肉眼可见地发现她的神色萎靡了下去。不由得失笑，用胳膊肘碰了碰她：“想什么呢？”

王瞻怡回过神，摇摇头。

只是挡风玻璃外的风景一下子变得走马观花似的，没有知觉地过滤着。

方俊意偷瞟她一眼：“不过，他回国以后又重新遇到了。”

王瞻怡嘴巴动了动，信息接收得迟钝，就听见方俊意并不在乎她回应地接着说：“但这小子太守规矩了，觉得当年丢下人家走了过意不去，一直按兵不动。”

大概是头一次听见从他嘴里出来的贺林持成了“这小子”，王瞻怡的注意力反而被这个称谓吸引了。她微微放大瞳孔：“你怎么知道？”

“我？之前不说了么。”目的地近在眼前，方俊意驾轻就熟地操作着方向盘，侧脸线条柔和：“阿持在英国多久，我就在他身边待了多久。他的那些事，我全知道。”

-

回到公寓，王瞻怡第一件事就是洗澡。

浑身被热水淋了一遍之后，会有种焕然一新的错觉。一整天在外面经历的糟心事好像都和那些泡沫污水一起被冲走。

躺到床上，王瞻怡看着天花板发神。

女朋友，英国，再遇见。

这些要素看似和自己有关，然而结合贺林持前后的态度举动，反而是把她瞒得滴水不漏的。

她不由得笑了一下，很凄楚，又很乏味的笑。像是模拟在公司第一次见到贺林持时，他那副与生俱来的傲慢和始终如一的淡漠。

王瞻怡深吸一口气，强制令自己摒弃这些多余的负面情绪。她撑起身，准备拿电脑处理那几张海报，手机突然响了。

点开看，贺林持发来了语音：

“嫌远就自己开车，别老麻烦别人。”

听完，王瞻怡确定了一下发件人，的确是贺林持。

她又听了一遍。

还是这样的内容。

她有些纳闷，虽然很快反应过来是下午在车库搭方俊意顺风车时挡他的路了，但这样的指责——说是指责的话，未免太莫名其妙、多管闲事了一点。

趁着心里还有些怨气，王瞻怡噼里啪啦地打字。

打着打着，她蓦地停下来。

女朋友，英国，再遇见。

一桩桩，像思绪飞驰路上及时的路灯，让她看清了自己的立场和角色。

王瞻怡删除了对话框里的文字，也索性开了飞行模式，专心地弄海报。

不知不觉两个小时过去，她感觉到了饿，打开手机准备点个外卖。

手一滑，突然点进了民宿APP里。

由于下午才使用过，这个软件正摆在“最近”这一栏里最显眼的位置。

既然已经打开，王瞻怡便没有立即关掉。她看着订单界面，鬼使神差地点了进去。

重新，好好地看了一遍“林先生”的这几条评价。

也许是今天的委屈、愤怒、失落太多了，此刻陌生人的好意变得弥足珍贵。她饮鸩止渴地感受着他的关心，他在不知道的情况下，对她重要的救场。王瞻怡突然很想跟他说说话：

【你好，林先生】

消息已发送。

-

海报花了三天才做好，尽管交到潇潇手中时，她还觉得这效率高。

只有王瞻怡才知道这事情有多简单，还花费了三天，想想她都觉得有些对不起甲方。

再三确认这件事不会败露之后，潇潇去和甲方交接了。后续还有什么要修改的也及时通知，最后定稿以后就转账。

转眼就又是周末，这周一过，兵临城下的就是下周五聚会的事情了。

薇薇安每天都会问她准备COS什么，王瞻怡没有涉足过这个圈子，一味地说不知道，私下忙完后却把能搜索的都搜了个遍。

动漫？她不看。

游戏？她不玩。

那还能COS什么呢……

薇薇安打趣：“你这个身材，试试猫女啊，不知火舞这些嘛。”

王瞻怡搜索了一下，看到弹出来的图片就忙不迭地关掉。

她压低声音抱怨：“你想害我？”

“我哪是害你呀，真的，你试试，你COS了之后绝对掌握我们公司所有男性的优先选择权。”

“什么？”后缀太长，她没听清。

薇薇安倒也不管，抱着手臂在胸前，悠哉悠哉地看着她：“包括贺总哦……”

“……”

好像，经历了上次针锋相对的事情之后，全公司的人都默认了她对贺林持的暗恋。

并且接受了。

她成了整个公司里，明目张胆对贺林持有意，并且可以当着众目睽睽表示，也能让任何人口不择言拿出来调侃的人。

王瞻怡一时也不知道这是好是坏，但心里的感受却很直接，她并不喜欢这种调侃。

这种全部人的默认。

隔天周六，起床后王瞻怡就收到了潇潇的反馈，甲方对她的海报总体风格是满意的，但有些小细节还需要修改一下。

她给自己冲了包麦片，坐到电脑前又开始弄海报。

专注于一件事后，时间过得很快，这样的状态王瞻怡也觉得很舒适。心无旁骛里，一切相关的人物和情绪都离自己很远了。她似乎找到了一些，怎么说呢——工作的乐趣？

她从没系统地在一件需要伏案的工作里卖力过，大学时期的短视频也是一时兴起，没有方向，没有规定和目标，散散漫漫地反而迎来了一些成就。但这成就始终是飘渺的，没有脚踏实地的。

想通之后，犹如被打了鸡血，连午饭时间过了都不自知。一直到下午三点，她把海报交了出去。

与此同时，手机屏幕突然弹出来一条消息。

却不是微信、短信，而是很久没有过的，民宿APP的推送。

突然想到了自己有过的一条留言，王瞻怡急忙点开。

果然是对方的回复。

林先生：【你好】

消息还很新鲜，一分钟前。貌似对方此刻也在线。王瞻怡突然有些紧张，手心是干净的，她却下意识在衣服上擦了擦汗。

这是她和这位“著名”住客的第一次交流，对她而言，他更是自己的恩人。在民宿生意摇摇欲坠时，他的几个大订单让自己免于亏空的困境。更在上周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及时地写了好评，让她放出去的那些大话都有了证明。

想着，王瞻怡再三整理措辞，还是丛礼貌的问候入手：

【时隔这么久居然还能联系到您，我挺惊喜的。首先谢谢您曾经的入住，也很欣慰我的房子没给你制造什么麻烦。】

发送过去后，对方系统头像看不出在线状态，等了一会儿，王瞻怡接着打字：

【还有您的这几条好评，真的真的帮了我很大的忙。太谢谢您了。】

想着对方应该又下线了，下一次不知什么时候能联系上——或者以他高冷的性格，会否还有后续，王瞻怡索性把想说的都一次性说完：

【民宿突然关闭真的很不好意思，现在我也不做民宿了，成了一个上班族，所以以后我们应该不会有交集了，这些感谢来迟了一些，但都是我诚心的。希望您一切顺利！】

检查了一下措辞，王瞻怡放心地发送出去。而她发出去不过几秒钟，对方回复了过来：

【不会有交集了？为什么？】

这个重点抓得有些出乎王瞻怡的意料，她在屏幕前很明显地愣了下，这才反应过来对方正在线，赶紧接上话：

【冒犯到了你吗？不好意思。因为我们的关系只是曾经的住客和房东，现在我和民宿没有一点关系了，所以我才会这么说】

林先生很快回复：

【那变一下关系？】

王瞻怡惊讶地撑开眼皮，眨了好几下：

【嗯？】

【既然联系上了，那就不再是曾经的关系。现在我们是朋友，不是吗？】

看完这条，王瞻怡抿唇笑起来。

【当然可以，我很乐意和您做朋友】

【朋友就不要称呼‘您’了】

【好！那你如何称呼？对了，我叫王瞻怡。你叫我小王或者小怡都可以】

【就叫林先生吧】

似乎有些无奈，王瞻怡察觉到这个语气的微妙，尝试着追问了番：

【嗯？不能告诉我全名吗？】

那头的回复变慢，过了两分钟，消息才姗姗来迟：

【合适的时候，我再告诉你】

好像掌握了一些他的社交规则，王瞻怡准备好的索要微信也咽了下去。目前为止，林先生于她而言的身份还是不能摆脱大客户、大恩人的光环，所以王瞻怡依旧得保持着谦逊和礼貌。

【好的，没问题。】

好像就算结束语了，一时也想不到还能延伸其他的什么。王瞻怡返回手机的设置，把民宿APP的消息开启了推送，这样就不会错过他的消息。刚设置好，林先生的消息就回了过来：

【那天帮你大忙的事，对你有影响吗？】

聊天的深度一下加深，王瞻怡有些接收迟钝。他提及的那件事自己当然不会忘，只是交代时纯粹是顺口一提，没想到林先生能从她堆砌了感谢的词句里提炼出这个事情来。

心里像被撒了一层霜糖，陌生人的体贴让她觉得很感动。

【没有影响，我很好。谢谢关心。】

林先生似乎一直在手机面前，关注着这个对话框。

【那有人帮你吗？】

王瞻怡也进入了和他专注的聊天中，对于一个网络中的陌生人，她的这些事没有隐瞒的累赘感。

【有，我的老板。】

提到老板，便又不得不想起贺林持。

两人的关系似乎真的变淡了。不过对于这个局面，王瞻怡已不再像之前那样还有着打破沙锅问到底的决心。她虽然遗憾，但也渐渐熄灭了心中那试图逾越的愚蠢冲动。

是的，愚蠢。

后知后觉，这一课，似乎是贺林持教给她的，最残忍，也最温柔的一课。

如何看待无法追回的人和时光呢？答案是，向前看，向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