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工作室出来,应湘充当交际的门面,一一送走几个投资人。等电梯门合上,她回头看到贺林持在一缕烟雾中滑动手机。
微信是贺恩丛发来的,火锅桌面上摆着好几个酒瓶子,但照片的主角是已满脸通红的王瞻怡。贺恩丛图下跟字:【你员工的酒量好差】
应湘附过来:“怎么了?”
贺林持把手机锁上,灯光下神色晦暗:“去吃饭么?”
“好啊。”倒是意外他突然的提议。上次在小酒馆里和廖蒙发生摩擦后贺林持对她的态度就惩罚似的降了好几个温度。
上了车,车子开出去一段时间,应湘提了口气,打破氛围里的沉寂:“修好了吗?”说的是车子。
“嗯,换了组灯。”贺林持交替一只手握住方向盘。应湘于心不忍,知道该往这个话题里深挖一下:“实在很抱歉,我不知道他做事这么出格。”贺林持却懒散地搭着眼皮,没有焦点地看着前方的路。注意力似乎也是涣散的。
果然,他在她的注视里默了几秒才想起回应:“谁?”
“廖蒙啊。”应湘有些关心地凑近看他:“你怎么了?”
“哦,廖蒙。”贺林持保持着慢掉的节拍,冷淡地任她观察:“你怎么认识这种人的?”
在他们的圈子里,接触人群的划分有很鲜明的界限。如果是不耻于提起的人名,连“他”也不会取用。只把对方归纳为某个群体,某一种——他们绝不会再来往的那一种。
应湘的心沉了沉,知道这个信号已是触犯到贺林持底线的象征。廖蒙在国外出差时认识了她,对她一见钟情,而她或许是耐不住寂寞,一直模糊地回应着。直到事件发展到不好收拾的局面,她才把真正的心有所属供了出来。而她也低估了廖蒙的执着,他竟然应聘进了源一生物,妄图从内部破坏他们的关系。
辞职以后,还没完没了地撞了贺林持的车。
但这些话毕竟不能说太明,也没有必要说太明了:“不会再见面了。”应湘索性下一个结论便罢。贺林持听完哂笑一声,天然地把回应变得居高临下。
“我就当这是你的保证了。”
*
两人的火锅变成了四人,但拼桌之前,王瞻怡的钱包得到了保障——方俊意很大方地说由他来请客,推脱几回合后,王瞻怡看着贺恩丛如同还在长身体的胃口,自私地点了头。
接下来便只能对啤酒尽量迎合了。
“真心话还是大冒险?”骰盖解开,王瞻怡又落入败局,迟蕊幸灾乐祸得最大声。
“真心话吧。”她打了个酒嗝,按捺住喉咙里想吐的冲动。实际上大脑已经开始混沌了,但取代清醒的却是一丝隐隐的亢奋,让她还能笑着认输。
“没意思,你还有什么秘密是我不知道的。”迟蕊把捉弄权交到贺恩丛手中:“小帅哥来问。”
贺恩丛的酒量却很好,面前琳琅的空酒瓶也无法送给他一点醉意,他在思考里浮一浮,俊挺的眉眼挤出一个趣味的形状:“那——姐姐说说,幻想里对异性做过最大胆的事是什么?”
“唔……小屁孩,你成年了吗?”王瞻怡伸出一根手指摇摇欲坠地指着他,眼睛眯了眯,贺恩丛的脸变成了贺林持,两人本就长得像,没由来的,王瞻怡噗嗤笑了出来。
方俊意停下酒杯等她回答。
王瞻怡咂嘴思考,双手握住酒瓶犹如不倒翁唯一的支点,她没有方向地抬头望天:“大胆啊?……我可大胆了……”
“嗯?”贺恩丛抿着杯沿。
她转回他的脸上,眉头狠得突然:“……不许这样看我!你这样,很危险!”
“多危险?”他有意挑衅,甚至看得更用力。
“臭学长……”王瞻怡含糊地喃一句,突然站起身,双臂打开,整个人呈铺天盖地的姿态越过身前滚滚沸腾的汤锅朝贺恩丛罩去。迟蕊和方俊意同时警醒起来:“哎哎哎!”一人抵住她的手,一人环住她的腰,将她拖回了原位。
“这是真醉了……”迟蕊一头冷汗。还没感叹完,刚坐下的人立刻又站了起来,相同的姿态依旧把贺恩丛视为目标,贺恩丛看其他两人重复着刚才的阻止动作,自己则笑眯眯地摊开怀抱:“来,姐姐,瞄准点。”
这一次方俊意的力加大了,他直接将王瞻怡拽了过去,很快一颗不省人事的头就搭在自己肩膀上。
方俊意霎那间不敢动弹,迟蕊忙忙去扯:“给我吧给我——”
“走开!”王瞻怡用力挥手,鼻间嗅着,慢慢直起头,看着方俊意。
“我想咬开你的脖子,看看你出来的血是不是冷的……”她把他当成了贺林持。或者说,此刻任何一张呈现在面前的人都是贺林持的模板。然而方俊意不知称谓,对她的话还有些茫然:“我的血怎么会是冷的?”
话音落下,脖子处很快传来逼近的温热湿感,方俊意浑身僵硬,一动不动,而王瞻怡当真在寻找下口的地方,只是陌生的气味让她有些迟钝。
而熟悉的气味是一瞬间靠近的,像是天际砸来的一颗滚烫的陨石,王瞻怡感到面前的人被凶猛的来势隔开,与此同时一张手掌拿住她站不稳的胳膊:“你在胡闹什么?”头一次听见这道声音上扬至收不住怒火的音阶。
“贺——”迟蕊愣愣地看着来人。王瞻怡看着却还是相同的脸,只是这一次更逼真了一些,她呵呵笑着把自己整个重量都交给他:“老板——”
贺林持折出锐利的眉尾,问责底下笑嘻嘻的贺恩丛:“你们灌的?”
“没有没有!”王瞻怡抢过话,摇摇晃晃地直起身,很委屈地晃动十指:“不关他们的事,是我要喝的……”
“是吗,”贺林持脸上淌着明明白白的不悦:“为什么要喝?”
“因为——嗝——”她回身指了指桌面上的东西,双膝一软蓦地跌到他胸口,额头严严实实地撞到他的下巴,却仿佛没有知觉一样,在贺林持紧皱的眉心中盛开花一样的笑颜:“你不帮我拧瓶盖嘛,就只有……喝酒了……”
应湘绞着脚步,犹豫地上前一步:“这是……”
贺林持挤破语气里的忍耐,转移手掌扣住王瞻怡的两个手腕:“我送她回家。你们先吃。”
“阿持——”离开的背影没有商量的余地。王瞻怡形如被手铐铐住,身体失去平衡任由他莽撞的带领频频散架,几步之后贺林持松开她一个手腕,转而扶住她的腰肢,她下意识倾过身扶住他,却陡然被贺林持一张黑沉的脸呵退:“看路!”
*
车内还有应湘的香水味,王瞻怡嗅着,视线又投到玻璃窗外,贺林持从药店匆匆走出,很快驾驶座的门用力打开又用力关上。
“喝了。”他把一个玻璃瓶不容分说地砸到她的腿上。
王瞻怡没动,任由小瓶子躺在自己的两腿之间。贺林持系着安全带,她殷切地靠上去:“老板,你屁股好翘……”
贺林持动作一顿,扬眉冷笑一声:“你酒品还真差。”
看她无动于衷的样子,他的火气又上来一点,没有好表情地问:“安全带也不会系了?”
“这上面有女人的味道。”王瞻怡认真而缓慢地摇头:“我不系。”
他盯进她通红的眼眶中,蓦地撬开一丝笑:“行,那我也不系。”说完,他清脆一声解锁了自己的安全带,这一招有奇效,王瞻怡匆忙找到座位缝隙的安全带:“我系我系,你快系上。”
看她系好了,坐得端端正正面向自己,贺林持叹一口气:“酒醒了?”
“醒了。”她重重点头。
“那回家。”动作一气呵成,刚一起步,贺林持却还是没收住油门,一个钝重的推背让王瞻怡往前跌了一下。
他侧脸看一眼,把速度减慢。
“把醒酒药喝了。”
“不要。我已经醒了。”
“那就当甜品。”
“不要。我不喝工业糖精。”
贺林持冷笑出声,只见余光里她持续端端正正地面向自己,教他发现一些异样,他得隙转头看她:“盯着我做什么?”
“我爸说,你一看就不缺女人。”王瞻怡字正腔圆,面容端肃如在拍证件照。她越倾越近,上身越过扶手箱,抵达贺林持的眼下:“所以,是不是真的?”
这问罪的语气让贺林持生出点反骨,他正了正视线:“是,每天都不重样。”
好半天,耳旁的人都没了声,连呼吸也敛得很静。贺林持停到红灯下才转过头,一眼却看到她眼眶中挤满了晶莹。
王瞻怡拧紧了鼻翼,口中用力,不让泪水流出。
“别,”他慌了点分寸,伸手欲碰却又收回,只得换了副哄骗的语气:“我开玩笑的,怎么又要哭了?”
“我羡慕她们。”
“……?”
王瞻怡一字一句:“我很羡慕她们。”
贺林持绷起侧脸:“你到底醒没醒酒——”右臂却突然毫无防备地被她抓去。刨开了这个障碍,王瞻怡终于严严实实地抱住了他的上半身,在胸口哭出嚎啕的阵仗:“今天换我好不好?”
“……”他用力推开她,捡起落掉的醒酒药,眉间多了一丝不耐的烦躁:“给我喝了。”
……
“酒这东西真好啊,我现在很舒服……”她的泪珠还挂在眼角,一个酒嗝又打出来,贺林持滑下车窗,默不作声听她聒噪。
“清醒的时候,还得唯唯诺诺做你的员工、別人的同事……结果呢……都欺负我……”
“够了没?”他耐心见底。
“你看你看,又凶了。这张脸是长来凶人的吗——”王瞻怡肆无忌惮地伸手将他的脸捏得变形,贺林持挥手打开,燥怒的导线逐渐靠近火源。
“我这里受伤了!”王瞻怡拿着小臂叫一声,贺林持沉着气:“活该。”
“为你受的伤!”
“我没受伤?”
“……”见她不作声,贺林持偏头,王瞻怡怏怏地背过身看着窗外:“你变了,学长。”
他后背一紧,分了一秒注意力到路上,细着出声:“你叫我什么?”
背影如落单的小熊,她动了一动,不假思索:“学长。”
“哪个学长?”
“被我捡到手机的学长。”
车子一个急刹,停在了小区楼下。
贺林持迅速松开安全带,掰过她的肩膀,反复检视她的五官:“你醒了没?”
她定定地看着他,脸上浮着一层虚拟的思考,贺林持暗了眼色,知道依然是外力的亢奋让她暂时泄密。
果然,王瞻怡把五官笑开:“你只是长得很像他而已啦,你不是他。”
贺林持坐正了,指尖敲在方向盘上,一下一下,空气往自己身上贴敷着,仿若生锈。
“而且就算你是他,我也不会喜欢你了。”
他转过眼,微狭着。
王瞻怡觉得全身发烫,烫到她的眼前也一片重影。意识懒惰下来,她也不试图看清了。
“你是我敬重的老板,我会为你效力,做你的员工,永远不会越界的。”飘渺的思绪像被风捕获的塑料袋,完全没有还击的姿态。王瞻怡任由深埋的痛楚被酒精加倍挥发出来,反而让她心无旁骛:“谢谢老板送我回家!”她松开安全带,用脖子重重鞠躬:“老板再见!”
推开车门,她认了一下眼下的路,打直膝盖往前迈步。身后也传来同样关门的声音,王瞻怡下意识转过头,看见贺林持下车朝她走来,手里动作着什么——
“送到这里就可——”
贺林持仰头喝下那瓶解酒药,一步跨到她面前,动作像是演习过千百遍,每个擒拿都精准无比,他扯过王瞻怡,将她的话截断。
是甜的,解酒药原来是甜的。只是具体像什么王瞻怡已体会不出来。她甚至忘了电视里看到的,接吻的时候应该闭着眼。她直视着近在咫尺的睫毛,丝毫没有察觉自己的模样像是在求救。
心中的战栗击退了所有的混沌,全新的酥麻取代了她四肢的乏力。液体一点点渡到自己口中,原来只有小小一口,王瞻怡却觉得喝下了整个深海。
结束了,以贺林持松开她为结束。
“清醒之后,再跟我讨论从前。”
他潦草擦拭嘴角,眼里浮出浓稠的夜色,瞳孔却如贪狼星狡黠地亮起,又疾速隐入寂静的宇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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