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男子肚子咕嘟嘟的叫声,不只有颜胜雪一人听见了。
最先抢着偷吃芋片的小匪胡乱拿袖口擦擦嘴上的油,凑到那男子身前,故意把唇齿留香的口气对着他,悠哉哉、傲吟吟道:“你们东京来的不是喜欢说什么,此曲只应天上有,今儿小爷告诉你——这小娘子的菜,简直是此菜只应天上有,谁不偷吃谁是狗!”
“噗嗤”一声,颜胜雪主仆就笑了出来。
这小匪的话又激的那男子咂咂嘴,可见这香味儿和夸张的说法,是让这男子感觉到饥饿了,但……
尚且还是未置一词,牙关紧咬。
但颜胜雪本也没奢望就此能让他开口,毕竟酥黄独只是一味小菜。
藿香转过身,忧虑地悄声道:“娘子,他不肯说,岂不是白做了。”
颜胜雪笑道:“这酥黄独只是小试牛刀,算是用油香、酱香、杏仁香榧香诱开人的味蕾,但要说是馋,以这厮的模样,只怕是东京里头没少横行霸道,才敢在这狂放厥词,那自然真正令他开口的菜,得是道荤的。”
饮馔记是东京废旧巷子里唯一一家脚店,这几年来络绎不绝的客人,就足够让颜胜雪够有底气馋哭这厮了。
藿香忧道:“这寨子里是半点荤腥也没有,芋头不好使,如今只剩这素到不行的瓠瓜了,哪儿能对这厮胃口!”
颜胜雪顿了顿,抚慰道:“藿香别慌,瓠瓜是可以做很多菜的,你可别忘了,素蒸鸭,蓝田玉……”
她忖了一会儿,忽地看到角落里的一袋麦麸粉,以及灶台旁的一小碗似乎用来拌饭的猪油。
颜胜雪当即灵机一动,拍手道:“有了!”
麦麸粉搓搓洗洗是能做成麸筋的,而麸筋切成了薄片儿,里头松软能吸汤汁,咬来又有嚼劲。
在某种程度来讲,由麸筋充个炒菜里头的肉,口感上来讲,其实也差不多。
于是想到这儿便动手去做了,先是做了麸筋,等待的过程中把瓠瓜削了皮切成片,等麸筋发好了也一并切成差不多的大小,起锅烧热菜籽油,将麸筋片下进去煎香。
麸筋的香气出来了,颜胜雪就去拿灶台边的一碗猪油,立刻就有个小匪来拦着,心疼的愁眉苦脸道:“娘子,这可是寨里最后一点点的猪油了,给这厮岂不忒浪费了!”
颜胜雪蹙了蹙眉,想着青城寨的土匪无论如何来讲,也不该过的如此惨淡呀,据会稽的官府传言,这寨子是海上倒买倒卖的大户,可富裕得紧,如今竟要一碗猪油也舍不得了?
颜胜雪道:“猪油虽珍贵,但一会儿做好了这道菜,也是给你们先吃先尝,大方点儿!”
小匪听了这话,到底还是犹豫着同意了。
一块猪油滚在锅里化掉,再下瓠瓜片去煎,瓠瓜的瓤吸满了猪油,这荤香四溢的味道就足够让人垂涎三尺了。
咕咕咕的声音被油热的声响盖住了。
藿香倒听见了,凑到颜胜雪身边小声道:“娘子,那厮的肚子……又在叫了。”
颜胜雪心中有数,笑了笑,故意不看那男子,只把两次煎好的麸筋片和瓠瓜片一起舀在锅里,加一把藿香提前备好的葱段儿和花椒碎,再倒上熬好的葱油,淋些微黄酒,掂着勺儿猛火翻炒。
一时间这荤香的味道涌出厨房散在寨子里,愈发多的小土匪垂涎而至,纷纷要往里挤。
“有肉了,有肉了,寨子里今个儿开荤了!大当家的回来了吧!”
从远处传来嘈杂的议论声,一些庆祝大当家回来的话纷至沓来,颜胜雪听得莫名其妙,也不知这荤菜跟大当家有什么干系,方才只见二当家,倒不知这大当家的——传说中会稽闻名的独眼龙土匪究竟是何许人也了。
但做菜宜专注,颜胜雪还是静心翻炒着,众人都来围观时,她刚好收了汁,撒些盐巴,就把菜倒在了盘中。
二当家的此刻都凑了过来,仿佛活在世上二十余载,是头一回闻见这么香的菜肴。
一时间激动的都说不清话:“什么东西!这是什么东西!”
颜胜雪笑道:“二当家的,这是假煎肉。”
小土匪们见二当家来了,一时间火急火燎地纷纷让开,谁也不敢像刚才似的拿筷子。
二当家的按捺不住一把握住竹箸就去夹麸筋吃,那吸满猪油和葱油的麸筋在嘴里咀嚼着,与真肉的口感无异,又香又浓又有嚼劲,再夹一口瓠瓜送到嘴里,那黄酒香和花椒香,就把瓠瓜的素鲜提成了荤香了。
二当家的赞不绝口,闭着眼睛连连喊道:“这哪是假煎肉,这分明是真煎肉!”
二当家方才最不信颜胜雪,如今都扑过来赞不绝口,一群小匪们更是簇拥而上,三下五除二就把一盘假煎肉分吃了,人人尝了都争抢不迭,交口称赞。
到了最后,许是碍着二当家的颜面,剩下一片麸筋和一片瓠瓜,没人好意思夹走。
那被绑着的男子终于肉眼可见的垂涎三尺了。
口水顺着干涸的唇瓣往外流,自己努力地往嘴里吸都吸不回去。两眼也是看得发直,紧紧盯着那盘子里最后两片假煎肉,眼珠儿是转也不转了。
颜胜雪胸有成竹,故意侧过身子托起盘子,将这两片假煎肉迎着那男子目光举起来,偏偏话却是对二当家的说:“最后两片儿了,还请二当家的享用吧。”
二当家用力点头,拿起竹箸就要夹:“好!”
“等一下!”男子终于忍不住开口。
“等什么?”颜胜雪心中窃喜,偏偏头,“仁兄有话说?”
“没……没有!”那男子咽了咽口水,装模作样地噎了话回去。
颜胜雪也不急,只莞尔对着二当家道:“二当家的,请。”
“再等一下!”那男子又叫住了颜胜雪。
二当家不耐烦道:“又等什么?”
那男子总算低声说:“……给我吃一口呗。”
颜胜雪垂下螓首窃笑一声,而后端着那盘假煎肉走到男子面前,故意在他鼻息前转了转,说道:“你既是东京来的,想必是好酒好菜吃过不少,但这假煎肉……我敢打包票,你满东京也找不着一个人,比我做的好吃。”
“你这小娘子,如此倨傲轻慢……”那男子颇觉失了面子,但这饿久了非常馋的心还是有的:“你……光说大话算什么!给我尝尝才知道!”
几个人哄堂大笑着,直到这男子羞得涨红了脸。
“嘿!真丢人!”二当家的立刻起哄,“哥儿几个,给我继续笑话他!”
其中一个小匪带头喊道:“哈哈哈,哈哈哈!瓠瓜骗出个大傻瓜!”
颜胜雪掩唇笑道:“还一套儿一套儿的……”
男子此刻的脸颊简直涨红如初次上轿出阁的小娘子:“闭……闭嘴!”
颜胜雪道:“郎君怎么结巴了?”
男子喊道:“别笑了,别笑了!”
“你说了我们就不笑话你,还给你留一口!”二当家的抢过那盘子,“你要不说,我拿出去喂猪也不给你!”
男子怒目圆睁,喝道:“那你们滚出去,我只跟小娘子一个人说!”
“可以,我这儿啊,其实还有半盘,你说的让我满意了,我就给你吃。”颜胜雪这才揭开锅盖,铁锅里剩的一些假煎肉,正有香气井喷似的往外迸,“或者,如果我十分满意了,我还可以单独给你做一道别的。”
“你……你你你……”男子俨然欣喜过望,急切地咽了咽口水,哽咽道:“说话算话!”
颜胜雪淡然却坚定道:“绝不骗你。”
“你们出去。”藿香开始往外搡人了,外头的小土匪们和二当家还在挨个叫嚣着说要再吃一口。
直到颜胜雪把整个厨房的大门闩上,才彻底把他们都撵了出去。
颜胜雪并不给他松绑,而是拉着藿香坐在茅草垛上头,从容地问:“说吧,来青城寨是干嘛来了。”
那男子倒也没了猖狂桀骜,乖觉客套地说:“小可来自东京不假,但是,是受户部的曹员外郎所托,前来青城寨见大当家。”
“户部员外郎命你来青城寨做什么?”颜胜雪偏了偏头,蹙眉疑惑道:“你见大当家的又要做什么?我来这半日了,都不曾见大当家的,他如今在何处?”
男子答道:“娘子,大当家的已经在七日以前,带着青城寨的名碟和寨子里积攒下来的钱财前往东京去了。”
颜胜雪对这话很是不解。
众所周知,青城寨大当家的杜彦隆,可是会稽一带有名的独眼龙悍匪,怎么带着钱财和寨里人的名碟去东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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