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还有人说,得婆慈媳才孝,您说说,这赖得了谁呢?”刘脉摇头道,“您要是再寻死觅活的,儿也拿您没办法,只是阿娘要是寻短见以前,不妨想一想,这燕窝啊,真好吃,这绸缎啊,真软滑,没人要可浪费了。”
正说着,刘脉就狡黠地礼物盒子逐个掀开展示在母亲眼前。
刘母果然越看着这些精彩纷呈的礼物,越是眼亮心痒,笑道:“你这小子倒是知道哄我开心。”
刘脉重申:“阿娘,都跟您说了,这是温柔买的。她乃是无双楼的掌柜,若是进了刘家门,往后这富贵还能少了您的不成?”
“那她是有心跟我老婆子道歉示好咯?”刘母心里敞亮得意,那股子失了脸面的心情倒是被这琳琅满目的礼物哄好了不少,只是这婆媳之间微妙的矛盾,她仍心有余悸:“可她还是个嫁过人的小妾,还是个寡妇,又是个青楼出身的,方方面面都配不上你,这迎回来也不吉利。”
刘脉此刻唉声叹气一句,屈膝跪在刘母眼前:“这就是儿今日想说的事了,还望阿娘恕儿不孝,但关于温柔清白之事,儿一定要清清楚楚地悉数告诉阿娘。”
“一个虚荣的女子,才死了丈夫就攀上你这高枝,还妄图当个正妻嫁进咱们刘家来,真不知心眼儿多坏。”刘母此刻还不以为然,“这青楼女子是没心肝的,那陈员外去年纳那妾室,也是青楼里头出来的,结果陈员外才死,头七都没过,那女人扭头就卷着陈府银子跑了!一点旧情也不念的!”
“但能以性命和清白为濮阳郡王府尽忠之人,您觉得,她是坏人吗?”刘脉决然道:“儿敢肯定,凌温柔不是阿娘想象中那等贪生怕死、爱慕虚荣的女子。”
刘母见刘脉如此郑重其事,也尤为震惊,最后静静地听刘脉将凌温柔为运送赵仲庞棺木回京才不得已声称是他外室来寻求知州保护之事和盘托出,还将他与凌温柔如何初遇、生情多年之事悉数讲来。
刘母听得很是惊讶,他竟从不知那个当年唯母命是从的小儒生竟有娶凌温柔为妻之心许多年了,最要紧的是,刘脉一力担保凌温柔在无双楼不肯卖身做个红倌人,也是为了他才守身如玉,而无双楼之所以建立,则是受命于赵宗朴掌控的临渊帮,这无双楼只是一处掩人耳目的据点。
刘母听完种种经历以后,她心中已有动容,只是还芥蒂凌温柔这个花魁儿媳的身份,迟迟没有松口:“可是外人不知道她也是效命于郡王爷的,只知道她是个花魁出身,说出去,总也不光彩。”
刘脉面露难色,摇头恳切而激动道:“娘,您介怀温柔的出身,可你为何不觉得,她不介怀儿的呢?”
“你出身怎么了?你舅舅是东溪的父亲,是濮阳郡王的近身宠将,为国捐躯,为主尽忠,为濮阳郡王而死,你是功臣的子侄,更是濮阳郡王的近侍郎中。”刘母一听儿子拿自己出身和凌温柔作比,这下按捺不住的激动起来,“比那青楼的风尘女子不知强了多少倍。”
“归根结底,我和她都是濮阳郡王手底下的奴才!”刘脉声调愈涨,忽地又理智地压低声音,无奈而凄楚地说:“郎中和花魁掌柜,在濮阳郡王的眼里,在事实上,根本别无二致,阿娘,您到底知道吗?”
刘母错愕地瞠目:“你这话什么意思?”
刘脉见瞒不住下去,只好据实以告:“这么多年,儿都不曾告诉您,儿表面是濮阳郡王府的郎中,可儿私下也是临渊帮的一员,是临渊帮的线人。”
给不得母亲沉思的机会,他就续道:“如今濮阳郡王经历丧子之痛,查得三郎君遇刺之事乃和官家相关,濮阳郡王就已经在动。郡王府这些日子,有络绎不绝、各式各样乔装改扮的人上门,脱下伪装的行头,皆是身份神秘的练家子……之后一旦郡王计划失败或是意图败露,官家定会怪罪下来,儿根本不知几时会有灭顶之灾临门。”
刘母听之震惊不已,她根本想不到,这么多年的光鲜于外人眼中的濮阳郡王郎中,他引以为傲的儿子,本以为是叔叔用性命换来的锦绣前程,事实上只是一个替濮阳郡王造反谋逆的棋子与奴才。
与凌温柔可不是本质上并无二致的吗?
她有些难以承受这突如其来的当头棒喝,她慌张中带着对未来的恐惧,颤巍巍中手抖的尤其厉害,她六神无主地嘟囔道:“濮阳郡王他……他怎么敢造反的,不行,我不能看着你受他牵连,我得跟官家揭发他,揭发他……”
“阿娘慎言!刘府各处皆是濮阳郡王的眼线,主子素来多疑,他从来只用自己信得过的人做武器,您现在出去想揭发他根本就是徒劳,届时阿娘您即便入狱,可能也不会有活路面圣,就已被主子狠心杀害了。”刘脉惊得赶忙捂了母亲的嘴,他眼中也是惶恐和不安,却很理智清晰地认识到自己的身份:“而且阿娘,您无从揭发主子,因为我们家,阿爹,叔叔,东溪,所有人都是濮阳郡王的奴才,从很多年以前就是了。只有您不知道罢了,真的只有您不知道……还有我们祖宅里,我们前些时日回乡祭祖之时,您看不出吗?刘家的祠堂都是濮阳郡王赠银修葺的,一年赛一年的新,没有主子,就没有我们刘家。他对我们有知遇提携之恩,更有生杀予夺之权啊,阿娘!”
刘母看着眼前儿子的模样,忽觉这一张温润舒俊的面庞下,藏着一颗多年来谨小慎微、唯恐行差踏错的心。
她这才知道她满头珠翠、满身华衣的妆扮,还有时常能出去推叶子戏的自由,都是儿子日日伴君如伴虎般的提心吊胆堆簇而成的。而他怕她担心,所以跟着他爹,他叔叔,一起瞒了他阿娘十几年。
想到此刻,心中戚戚不安,转眼间已潸然泪下,刘脉的话何其现实,又何其无奈?
刘脉一声叹息过后,只是诚恳如乞求的语气对母亲说:“儿只希望,在能活下来的这些时日,娶一个心爱之人,一起孝顺母亲,还了阿娘这多年劬劳养育我的含辛茹苦。”
“别说了,别说了。”刘母终于泣不成声,一把将刘脉拥入怀中,“阿娘听不得你说这些!”
刘脉亦泪眼朦胧,替母亲擦了擦泪:“说回此事,儿心爱之人这些年来都只有凌温柔一人。您也说了,娶妻在贤,这眼下温柔就知道讨阿娘的开心了,别说往后了,她一定会和儿一起孝敬您的。”
“你小子从前欺瞒了阿娘太多。”刘母听到刘脉如今敞开心扉地讲他倾心之人究竟是怎样一个侠肝义胆的凌温柔,一时倒多了些对她的欣赏,反谴责刘脉起来:“她既是这般清白又重情义的女子,模样也生的好看,阿娘岂会不同意成全你们?倒是你,从不肯说,只说是无双楼的花魁,她名声在东京又不好,阿娘哪里知道她是什么人。”
“儿是觉得看人要用心,不是用耳朵,哪知道阿娘非得用耳朵。”刘脉笑道,“不过这件事的确是儿的错,是儿没与阿娘说清楚,儿往后把话都跟阿娘说明白。”
刘母扶着刘脉站起身坐好,抱怨道:“你这么多年都不跟阿娘说真心话,你若娶了妻子,还能待阿娘好吗?”
“儿不对阿娘说,是怕阿娘担心,但是往后阿娘不会担心了。”刘脉给母亲斟了一盏晾凉了的茶,徐徐道:“有温柔保护儿,儿不会有事的。”
“既如此,去请她回来吧。”刘母欣慰地拍了拍刘脉的手背。
刘脉大喜过望,恭敬地对母亲行了个大礼:“多谢阿娘!”
但其实,刘脉知道,凌温柔未必肯回来,他也唯恐凌温柔不肯见他,所以只是又写了一封字斟句酌的书信,求着谢听雨帮她呈给凌温柔,可好巧不巧的是,信到无双楼的那日,颜胜雪也在。
颜胜雪没有偷看凌温柔的书信,而是等她看完了信以后,才端详打量着凌温柔那三分羞赧、六分欢喜、一分犹豫的神情,含笑慢慢问她:“瞧姐姐这丰富的表情,刘脉是说什么了?”
“信上说,他征得了母亲的同意,说我若肯回府,他阿娘也会好好待我。”凌温柔将信揶在心窝处,抬眸看向颜胜雪时都挡不住的欣慰,“他还说,他希望我再嫁一次。”
颜胜雪只促狭一笑:“姐姐心软了?”
“感动是有,但还有犹豫。”凌温柔也不欺瞒,对她说出了真实想法:“他说他阿娘同意了,所以我觉得,他这次应该是尽了很大的努力。”
颜胜雪只摇头轻笑:“这才哪到哪。”
凌温柔又忖了忖,逐渐恢复的理智让她安下心神来,“嚯!”地长舒了一口气,然后素手丹蔻挑开香炉,作势就要将这书信抛在里头跟香粉一起同烧了,“你说的是,看来这书信牵绊了你,我得烧了。”
可这一边将信纸吊在香炉的火星上头,这皓腕却迟迟没往下压,那信纸半晌也碰不到一点火来。
“还是不忍?”颜胜雪好整以暇地托腮看她,催促她道:“烧了吧,没什么用。”
凌温柔咬咬牙,最后还是将信纸掷在香炉中,不再看了。
她转头,问颜胜雪:“我该回应他吗?”
“看这书信文字体量,就知道他还是文绉绉的,可是当年那绝情信也是文绉绉的。”颜胜雪巧笑道:“咱们就直截了当地回个粗俗的给他!”
凌温柔来了兴趣,颜胜雪则尾指轻勾,示意她附耳上来,“你就写……”
于是,等刘脉满心欢喜地拿到凌温柔的回信时,却只看到上面一句当真极为直截了当的话——
“你娘娶我还是你娶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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