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子对这装满钱的钵子却不响的事儿想不通,尴尬地看着颜胜雪。
颜胜雪浅笑着抬手道:“打开看了再说。”
顺子擦着汗点点头,用力拧开石钵盖子,呈给二当家:“您再看看?”
二当家不屑地低头一瞥,竟发现这铜板竟然在石钵里头严丝合缝地挤压在一起,因着方才扣了盖子压得紧实,一丝铜钱能动的缝隙都没有,所以才听不见半分声音。
“这么多钱?!”二当家惊得整个人从主位上跌了下去,然后窘迫地笑着,又爬起来,自言自语道:“这这这……这石臼子,怎么不响呢,闹了个大笑话……”
颜胜雪杏目一挑:“二当家的,是钱堆得太满、压得太紧了,所以,您听不见声儿了。”
“是是是……”二当家的咂咂嘴,眸光里头的震惊之色经久不散,探身问:“……咋赚来的?偷来的?”
“我说二当家的,您心里除了偷鸡摸狗、坑蒙拐骗,就没别的了?”颜胜雪的语调柔而无奈:“这是妾身一张张饼、一个个青团,攒下来的。”
二当家连连拱手,窘迫地赔笑道:“是是是,颜娘子辛苦了。”
“不辛苦,妾身也算是因祸得福,碰上了多年不见的远房表哥。”颜胜雪拉着谢瞻云上前,“表哥来会稽找挚友喝酒论诗,临走时经过青城山,买了妾身卖的羊肉胡饼,遂与我相认了。”
二当家猝然一惊,疑惑道:“带……带个表哥上来?”
“有什么问题吗?”颜胜雪笑意愈浓,“妾身和表哥说了,二当家的手头紧,寨里兄弟们顿顿吃的差,表哥心思良善,对此于心不忍,痛心疾首,所以,妾身的表哥嘛,可以借二当家点儿钱,解了燃眉之急。”
一听“借钱”二字,二当家顿时笑的合不拢嘴,拊掌道:“哎哟哟,这可不是炮仗两头儿一起点——咱想一块儿去了嘛!”
谢瞻云淡然地看着二当家的,只见他蹭过来示好:“仁兄……小郎君贵姓啊?”
谢瞻云拱手道:“在下免贵姓谢。”
“谢郎君啊,你做好人好事儿,在下借了钱,那是一定会还的。”二当家谄媚地笑起来,还不忘拉着颜胜雪替他自己证明,“是不是啊,颜小娘子!”
颜胜雪倒不买账:“妾身和表哥自然信得过二当家的人品——只不过啊,表哥毕竟是个文人,虽只是个不太入流的举子,但多年来也跟会稽府尊家的郎君处的好,借钱的规矩是知道的,还是得请您,立字据为凭证。”
“官……官府的?”二当家往回缩了几步,眼神里尽是紧张恐惧。
才送走了个寨里的“户部侍郎”,二当家的表面生气,心里其实反倒放松极了,如今走了个大官儿,又来个知府儿子的拜把子兄弟,瞬间就错愕下来,可这心里又贪图着谢家的钱财能解了赌债的紧张,一时纠结的心乱如麻。
毕竟,这字据凭证,目不识丁的二当家不会写呀!
二当家立时支支吾吾起来:“字据啊,字据……”
颜胜雪看穿他的心思,一壁给他扣着高帽儿,轻笑道:“妾身知道,要二当家这等草莽英雄,纡尊降贵地磨墨写字,的确是为难了些,所以这字据的内容嘛,妾身已经拟好了,您盖个手印儿就成。”
谢瞻云倒是没想到颜胜雪把这借条儿的字据都写好了,怪不得刚才钻进自个儿卧房里去好一会儿才出来,本以为是收拾炊具、整饬行李去了,原是先去写了这东西。
颜胜雪把借条的字据往二当家面前的木案上一摊:“二当家的请过目。”
她想着,这认识的字不多,写个最简单的十贯钱的“拾”,他总该认识了吧?
谢瞻云抬眸扫了一眼纸背后透出的字迹,虽没仔细去看借条的内容,但上头是字距分明的、娟秀清晰的蝇头小楷,打眼儿瞧上去,笔顺虽不遒挺,但也有力透纸背的笔势。
他忍不住暗中打量着颜胜雪对二当家说话时的神情。
二当家的低头一看那字据,他还真认识“拾贯钱”三个字,惊喜交加地喊道:“十……十贯钱?!”
“是嫌太多了?”颜胜雪欲擒故纵,“改成一贯钱也可以的。”
“不不不!不多不多!”二当家面上又惊又喜,这十贯钱,足够他补上一半寨里的亏空了,只是拿了这钱,他定是短期内还不起的:“不过,这十贯钱不是小数目,恐怕得等咱兄弟这次出海回来,才有的还了。”
谢瞻云适时道:“钱嘛,在下倒不急,只想在青城寨里保护青梅竹马的表妹,二当家可允准行个方便?”
“方便方便,自然方便!”二当家理了理衣裳,挥手道:“顺子,你跟利子这阵子挤一挤,给你屋子腾出来,请谢郎君进去。”
顺子错愕地怔在原地,没想到这带了人上来,自己的居处倒没了。
于是谢瞻云对顺子做了个“给你一百文”的口型,顺子便立刻言笑晏晏地答应下来。
二当家眸光雀跃道:“居处安排好了,手印也按好了,现在是不是可以拿钱了?”
颜胜雪拿着字据回来递给谢瞻云,谢瞻云这才有机会认真地看上头的字迹——比起闺阁女子的书法来看,她的字倒带着一股子出挑的刚毅劲儿,比之世家娘子倒也无有不及,还真不像是个寻常的小厨娘了。
然而颜胜雪见二当家急不可耐,又知道他惯于耍赖,于是也狡黠道:“二当家别急呀,先给你一贯钱,免得你到时候又耍赖,咱们童叟无欺,你也得一诺千金才是。”
二当家一听,脸色铁青起来,委屈的竟快哭了:“颜胜雪,你这拮据写的是十贯钱……为何我签了以后却只给一贯!这到底是你耍赖还是我耍赖!”
面上委屈,但这话音才落,眼珠儿就瞟着谢瞻云腰间的钱袋子看。
颜胜雪迎着二当家的目光挡在谢瞻云身前,娇声一叱道:“干嘛?凶神恶煞的,要抢钱?”
二当家咬咬牙,又来了那个无赖劲儿:“我要是说,正有此意呢?”
顺子立刻拍了拍二当家的肩,附耳道:“二当家的,净胡说!您还得指着颜娘子给你卖胡饼赚钱呢!”
谢瞻云墨眸微眯,想着颜胜雪会对此作出怎样的回应,一直作壁上观着,不曾答话。
颜胜雪促狭一笑,娓娓道:“二当家,妾身也不怕您抢。我已跟表哥商量好了,这钱你只能一贯一贯去提,分为十次提完,每天只能提一次。每次提钱的暗号都不一样,你若没有暗号,钱庄是断然不会兑铜钱给你的。”
谢瞻云一惊,侧目瞧着颜胜雪,没想到她已经部署好了利用借钱给二当家之事拖延时间。
十贯钱,分十日兑完——颜胜雪这是拖延了十日的时间,而这十日之期,在青城寨查出月杨村女子失踪案的眉目,对他谢瞻云而言,并非是一件难事,甚至时间宽裕的绰绰有余。
二当家不敢置信地吼道:“一天只能提一贯?!颜胜雪,你玩儿我呢?来人……”
“要抢字据是吧,好啊。”颜胜雪立刻抢道,随后将二当家签押过的借据抵在摇曳的烛火之上,眼见这烛焰便要燎到纸上了,她方回头又笑道:“这十贯钱的字据,你即便烧了抢了也无妨,那你就一贯钱也没有。”
顺子等四个小土匪不敢靠近,纷纷举了手大喊阻止她:“颜娘子,使不得啊,使不得!”
颜胜雪转看二当家道:“若是你不抢这字据,便该知道这上头可没写十贯钱不能分次借给你,所以你若对这字据有什么问题,不妨和表哥去府尊跟前分说分说。”
“……好,好好好。”二当家被颜胜雪几次三番吓得心砰砰地跳,“在下只是,开个玩笑,开个玩笑。”
颜胜雪这才把字据叠好,重新放回谢瞻云的钱袋子里:“既如此,那妾身便带着表哥先告退了。”
“……等等!”二当家咽了口唾液,等到颜胜雪驻足,他才哽咽地难为情道:“今个儿提钱的暗号是啥啊?”
“无赖之徒。”颜胜雪瞳仁一转,故意歪着螓首重复了一遍:“我说今个儿暗号叫,无赖之徒。”
流觞、藿香乃至寨子里头的小土匪听了,都忍不住偷笑起来。
二当家气的鼻子都快冒烟儿了,愤愤地坐在主位上,咬牙切齿却不敢再有什么粗鲁行径了。
颜胜雪却是头也不回地带着谢瞻云走了出去。
直到走到小厨房附近,趁着四下僻静无人,谢瞻云才轻声道:“颜娘子……在下,有一件事想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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