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谢瞻云出了风头,杜彦隆就坐在门口生闷气好久了,此刻气鼓鼓地走到谢瞻云身前。
“谢瞻云,你要干嘛!戗行还是抢亲啊?”杜彦隆已经比划起拳脚功夫来了,不服气道:“我是不会画画,你来,我跟你比武!”
然而他虽武艺不俗,但蛮力很大,加上又有些四肢过于雄壮发达,怎么也没有谢瞻云行动灵巧了。
谢瞻云无心恋战,更无心和他为难,索性就以退为进,以防守为主,却没想到他一遁身,这杜彦隆迎面就冲过去撞在了参天古树的树干之上,登时额头就肿了好大个包,谢瞻云无奈地摇摇头,想去扶他。
杜彦隆又是一把将谢瞻云推搡开了。
颜胜雪锅里还炸着肉圆,就听说两人打起来了,立刻又跑出来看,只见杜彦隆正踢着那棵树的树干,还捂着额头叫嚷着:“哎哟!真是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没天理了!”
颜胜雪见了赶忙去扶杜彦隆:“快起来。”
“我就知道,胜雪你向着我!”杜彦隆被颜胜雪搀扶起来,捂着头得意极了。但只一瞬的功夫,就又自怨自艾起来:“可是我文也不会,武也不行,我这是起跑线上就输了啊!”
无奈的颜胜雪对杜彦隆摇摇头,就又快步跑回小厨房拿笊篱捞出肉圆,对谢瞻云抱怨一句:“哎呀,我都说了,你低调点儿,激怒他刺激他干嘛呀!”
谢瞻云也委屈起来,“他在你街坊邻居面前都那么说了,我还不能光明正大地反驳一下啊?他要是先入为主地被当成了你颜家女婿,往后我哭都来不及了!”
颜胜雪知道谢瞻云也是方才听见杜彦隆瞎说的话了,定也是心中有气碍着她不能发作,便凑到他颊边吻了一口:“好啦,我补偿你。这总行了不?”
谢瞻云这才开心起来:“不枉费我画你画了那么久,果然美人如斯,檀口有兰香。”
颜胜雪再不吃这套了,凶巴巴道:“别再打扰我制膳了!”
谢瞻云见好就收,谢听雨又从外头跑进来了:“颜……颜姐姐,杜彦隆怎么了啊?”
“他又怎么了?”颜胜雪双手叉腰,暗自握拳,已经有些忍无可忍了。
“……他哭的好大声。”谢听雨道:“你隔壁邻居家小孩踩着石头翻墙看,直问我饮馔记什么时候开始养的猪,在这杀猪呢。”
“瞻云,我现在真的是一个头五个大。”颜胜雪闻声就头晕目眩起来,懊恼垂首地叹了一声,就将双手握在头上,螓首狂摇着,大喊道:“我想撞墙啊我!”
“不行!”
“不行!”
“不行!”
“……”
四面八方地又涌来好些邻居相劝。
只是最后一个进来的,是个握着扫帚的老妪,虽两鬓已白,但神采奕奕,矍铄抖擞,只是眉目有些严肃凶悍。迈的也可谓是龙骧虎步,正大步流星地走进来,扫帚如棍棒似的在她手中一旋,踏在地上的步伐却轻而无声。
谢听雨立刻就发觉,这是个深藏不露的练家子,应该是个习武练功得逾二十载的妇人了。
“这是王婆婆。”藿香悄悄附耳告诉正谢听雨,“是个武馆教头的遗孀,膝下无子无孙,平素最宠我家娘子,给宠的跟小孙女似的。”
“怪不得……”谢听雨点头。
“你们几个怎么一来就把我家小雪逼的想不开啊!”王婆婆将扫帚倒立,在木门上重重一击,下马威似的开门便当众叱道:“我可告诉你们,谁要是再惹我家小雪,我可不管你是什么山大王还是贵公子的,我王婆这扫把通通不饶人,定打得你们满地找牙,屁滚尿流!识趣的,就赶紧给我滚!”
这话明显是说给杜彦隆和谢瞻云听的,这老妪倒是不畏权贵,真能替颜胜雪独当一面,将她护在身后,谢瞻云倒没被这话吓住,反而觉得颜胜雪有这样的婆婆相护,他也总算能放心投入月杨村的案子中了。
“别别别,王婆婆,没有的事儿,没有的事儿。”颜胜雪赶忙解释:“他们都是我的朋友,是我的客人。”
“小雪丫头仁慈,王婆我今日就放你们一马!”王婆婆朝众人一指,随后收回了手臂。
等好一番喧闹过后,旧巷才归于平静,但许多熟悉的邻居都在饮馔记落座了,原是颜胜雪今日做了顿团圆饭,给最为要好的几个邻居都请了过来,和谢瞻云、谢听雨、杜彦隆、翟玉和藿香同桌用膳。
临开宴前,颜胜雪特别拉着杜彦隆进小厨房嘱咐:“此处虽都是我的好乡邻,但是毕竟人多口杂,又有杨大婶这样大大咧咧的婆娘在,你千万不能暴露关于青城寨的一点消息,免得招来罪魁祸首的灭口!”
杜彦隆点头如捣蒜道:“我那天也听谢郎君说了,进了东京城,就不能再提青城寨了,我记着呢!”
颜胜雪听说谢瞻云已经和他打了招呼,这下放心地点点头,她其实也觉得自己是多虑了,关系生死存亡的大事,她早该知道谢瞻云一定会做好万全准备,想到这里也颇觉处事格外轻松,心里是叹了一百句谢瞻云的好。
颜胜雪道:“你跟瞻云闹归闹,但我们都是一家人,他说的话不会害你的。”
“嗯,听他话!”杜彦隆心中不忿,但嘴上诚恳,还是知道好赖的。只略顿了顿,又挠挠头强调道:“对了胜雪,你可别说我人傻!刚才我虽跟你那婶子胡扯了一通,但我也只是说我从前当过山大王,并没说是青城寨的大当家,你放心吧!她们啊,还都以为我只是恰好和谢娘子结伴到了会稽咧!”
“你也知道你那是净胡扯啊?”颜胜雪好整以暇地双臂环胸质问他,“刚才她问你是不是掳我当压寨夫人,还好是我及时出现刚好把话题岔过去了,她也没继续问,不然啊,她的嘴那么快,传出去了可是后患无穷,搞不好啊,你我都要人头落地的!”
颜胜雪说话比谢瞻云更注重抑扬顿挫,语气也比他强烈,杜彦隆就拼命点头表示对青城寨三字一定守口如瓶。
颜胜雪这才满意地往墙壁上一靠,又道:“我告诉你,别人问你哪来的,在哪里当山大王的,你就说,是在京西南路均州的独眼龙寨,明白不?”
“明白,明白!”杜彦隆作了个发誓的手势,笃定道:“保证记住!”
颜胜雪这才去主持开宴,开宴时已经天黑如墨了。团圆饭虽然人多但并不杂乱,店内的灯、烛、香三者都相得益彰,所有人按部就班地落座,满店的宾客都是其乐融融地欢聚一堂,有说有笑,好不快意。
酒过三巡之际,谢听雨当众表演悟出的剑器舞的舞法,惹得叫好声不断。谢瞻云则帮着三妹奏乐,一时间抚起琴来,又惊得各位邻居是连连称赞,叫绝不迭。
这众人都赞誉谢瞻云是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虽然颜胜雪没有多说,是因为顾及杜彦隆的情绪,但心里头看着自己最喜欢和敬重的邻居们都喜欢自己的心上人,也是一直不由自主地唇畔轻扬着,偷笑了好久。
夜已渐深,这旧巷里好久没那么热闹过了,然而只是喝着酒,吃着菜,聊着天,这杜彦隆又不可自拔地沉溺于青城寨之事的悲伤中了,末了时又因喝多了,就抱着酒坛子嚎啕大哭,惹得街坊四邻都以为这杜彦隆是个有疯病的傻子,还很体恤地从各家送来猪脑和补品,直说颜胜雪捡个傻子流浪汉不容易,要替她分忧解难呢。
颜胜雪无语至极,还是一一接了东西谢过大家。
最后还是谢瞻云和翟玉帮着把杜彦隆送到后院的一间耳房了,没想到杜彦隆是头沾了枕头就呼呼大睡。
好些邻居都陆续回家去了,颜胜雪也总算忙里偷闲后跟谢瞻云站在了一起。
两人并肩挨着,谢瞻云能看出颜胜雪的疲惫和忙碌,还有笑脸相对众人一整天的无奈,扬手轻轻托着她的脸颊放到了自己肩头上,让她靠在他肩畔,他则垂头轻轻地吻了吻颜胜雪的额头。
颜胜雪这一刻是前所未有的轻松啊,她就这般坦荡地靠着他,但也只靠了片刻。
“快走吧,你好久没回谢府了,去看看父兄,过一会儿夜深了,回府别扰了他们休息。”颜胜雪道,“对了,你带听雨一起回去,我晌午就跟听雨说了要她回家,免得父兄惦记。不过我答应了她,说你一定会护着她的,你可不能打我的脸啊,要是她再跟谢公闹起来,你可得在中间打圆场,别委屈了听雨,也别气坏了谢公。”
谢瞻云笑她还没入门,就已经操心在公公和小姑子之间斡旋平衡了,真是个贤妻良母的命,偏还生的聪慧泼辣,只是一想到这杜彦隆今日频频生乱,他是不得不惦记。
“杜彦隆在你家住着,你还要搡我走!”谢瞻云急切地瞪了瞪眼,“他要是喝醉了又对你欲行不轨怎么办?”
“他敢!”颜胜雪又一股泼辣劲儿上来,端的是不知天高地厚的傲气,与他笑道:“我连丁大逵那等地头蛇都收拾得了,我还怕他?我说谢瞻云,你未免太小觑我了吧。”
“这不是才跟你互诉心意不久,我心里也怪没底的。”谢瞻云道,“不好叫杜彦隆截胡了我的美娇娘。”
颜胜雪从容道:“我啊,最多再给他七日时间伤心。等这七日一过,他再这般说哭就哭,懒散胡闹,我是绝对不会容他的。至于我,只喜欢个姓谢的呆瓜,还得琴棋书画,样样精通那种。”
她狡黠一笑,这话是委婉地暗示了她其实也被他今日的才华所惊艳,一直在暗中注视着他。
谢瞻云笑他机灵:“你真是很会讨人喜欢。”
“错!”颜胜雪不忿道:“不是‘讨’,我从不‘讨’人喜欢,是我本来就让人喜欢。”
“是是是。”谢瞻云轻用指节刮她鼻梁,“去睡吧,厨房就不收拾了,明日我让听雨来帮你收拾。”
直等到翟玉帮忙劈好了柴火出来,两人才就此分开,谢瞻云带着翟玉在饮馔记外等着马车来接。
“万万没想到,这东京亦有桃花源。”谢瞻云走到旧巷的岔路口,望着木牌刻的“旧巷”二字顿而忆起陶渊明于《桃花源记》中的描述,方感慨道:“古人虽写文时如梦似幻,我少时读来只觉陶公想象力极为丰富。然则既然你才知其笔下描述的状态,是诚不欺我啊,诚不欺我!黄发垂髫,怡然自得……哈哈!”
“郎君喝多了?”翟玉蹙眉。
“才没有。”谢瞻云拍了拍他,像从前拍流觞似的,等马车驰来以后,他携着翟玉一起上车,“走,明日起,咱抓紧办正事,这杜彦隆像个环伺在胜雪身边的虎狼,我心里惦记。”
“……郎君为何惦记杜彦隆那个虎狼?”
“我说的是惦记胜雪!”
谢瞻云瞪了翟玉一眼,而后正色问:“流觞的后事,你好生操办,他的牌位在包袱里吧?”
翟玉轻轻拍了拍包袱:“一路小心翼翼地背着呢,郎君放心。”
谢瞻云这才放心:“好,我亲自给他选个棺木,再选块好的墓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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