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只说,他叫兆员外。”谢听雨提起赵宗朴时,眼中顿生光亮,“我一开始其实对他也没有什么感觉。可那日他宴请我,他却跟我说我童年误学武功之事,乃是因祸得福,是上天为了让我身子好转,便于以后再学跳舞。”
“这兆员外竟如此心胸豁达?”颜胜雪对此也颇有些惊讶,“我初次见他,总觉得很眼熟,觉得这人阴森古怪。却没想到那日我不曾与你赴宴,他竟会这样开导你,可见是个好人呀。”
谢听雨活泼地笑着:“是啊,我自然因此对他刮目相看,而且他还说了,我可以不用非得学习女子软舞,可以效仿盛唐时的公孙大娘学习剑器舞。他说我有武功底子,定能舞这常人所不能舞的剑器舞,鼓励我不算,还亲自示范了一遍给我看呢,还与我一同探讨剑器舞该怎么舞,我一下就茅塞顿开了!”
颜胜雪琢磨着笑道:“这老丈……不,这员外,是个很有趣的人啊。”
“是啊,我当时喝醉了,他派人送我回来,路上我问车夫的时候才知道他是三十七岁,是因为一个兄弟去世才愁白了鬓发。”谢听雨回忆道:“翌日我去飘雪楼按照前夜和兆员外商量的心得,请她们花魁娘子抚琴,我依琴曲踏歌舞剑,果然人人叫好,于是我潜心在飘雪楼练习舞剑,果然越练越觉得如臂使指,特别上道。”
谢听雨越说越得意,正起身以素指为剑,回忆着那日的琴曲歌声,回忆着伸臂迈腿、折腰回旋,分明是迫不及待也想给颜胜雪显摆展示一番了:“可好看吗?”
“好看极了!”颜胜雪果然也被谢听雨的剑舞姿吸引,心说这是娇憨之中又具刚毅坚韧,可谓刚柔并济,的确是公孙大娘的剑器舞的意旨与气质,遂叹道:“尺有所短,寸有所长,听雨啊,你这是找到自己所长了,我很为你高兴。你若再潜心练习,假以时日,定成大器!”
得了颜胜雪的夸赞与鼓励,谢听雨更是喜上眉梢,憨憨的笑靥中透着两团微微薄醉的红绒,淡淡的绯色就浮在白皙的肌肤之上,煞是可爱。她转过身,落了座,又去饮酒,笑意还在颊畔肆意地绽放。
颜胜雪方探身又疑道:“听雨,那你又是几时发觉,你对兆员外念念不忘的?”
“才练习剑器舞的那七日,我实在太过兴奋,每日除了练剑就是去粥棚帮忙,所以没有去亲自见他答谢,可等我再去的时候,东篱小筑却只剩三郎君了,说是兆员外因东京的生意有变故,才快马加鞭地赶回京去,我那时就突然心情很是低落了。”谢听雨回忆起自己也是后知后觉的情感,甚至有些格外后悔。
颜胜雪垂眸听她回忆,却听她还在继续说:“结果啊,颜姐姐,我竟然在知道他回京的当夜,就开始做噩梦了,梦见兆员外在返程被山贼打劫……然后我一直惦记他,总是隔三差五就去问他家三郎君,兆员外可有平安抵达东京了。三郎君觉得我去的勤,竟然问我是不是他阿爹欠了我的钱,我最近啊,是都不好意思再去了。”
谢听雨越说越失落地翘起樱唇来,满颊的笑意都化作了委屈,像是个被人揶揄的受气包。
“噗!他这儿子也挺有意思的,竟觉得你是的关心是要讨债。”颜胜雪却被她的话逗笑了,“别失落,有缘总会再见的。”
“我讨什么债啊,阿爹是三朝帝师,官家年年赏赐谢府的金银财宝,我是怎么花都花不完的。”谢听雨随口回道:“再说了,这兆员外可有钱了,还很大方,体恤民情,还说要拿几千两闲钱赈灾呢,这几千两都是闲钱,可见家业很大,还真能差了我什么债不成。”
“可那日瞻云与我闲话时说,并没有什么会稽富商捐了几千两银子呀。”颜胜雪闻言怔住,心觉此事古怪,略忖了忖就嘟囔道:“只有濮阳郡王捐了五千两……”
谢听雨此刻还不以为意:“我知道濮阳郡王呀,他是官家的二伯,这不是天降的大善人吗?”
“不是,听雨,我是说……”颜胜雪突然紧张起来,猛地按住谢听雨的柔荑,语气凝重道:“我是说这个兆员外,有没有可能,就是濮阳郡王。”
“啊?”谢听雨也瞬时瞪大双眼:“兆员外,竟然是濮阳郡王?”
“我觉得很有这个可能啊。”颜胜雪越想越怪异,“会稽的富商,基本我师傅都熟悉的,多多少少都曾慕名去吃我师傅做的鱼羹。可他从没跟我说过东篱小筑里,住的是个富商呀。那就有一个可能,这个地方,以前不常住人,是个……别院。”
“别院……”谢听雨也仔细回想起来,“他好像也是这么说的,他说他是从东京来会稽游历的,东篱小筑是他一个长辈送他的别院!难道,他真是这豪捐五千两给流民果腹的濮阳郡王?!”
颜胜雪也说起东篱小筑的一切都让她倍感熟悉的事来:“那日我去东篱小筑之时就已经觉得奇怪,我总好像去过那里,院里有花鸟虫鱼,又是回环形的格局,主人喜欢逗弄鸟笼子里的鸟儿……我应该也是在东京去过类似的宅邸,应该是我年少时和师傅一起被请上府去做厨娘?我记不大清了,但当时去的,好像也是个什么宗室皇族的宅邸。而且别院要宜居,又是长辈所赠,我猜,应该是先仁宗赐予濮阳郡王的别院,按照他在京中的府邸筹建的。”
谢听雨越想越有理,立刻满脸涨红,一时惊恐,不知所措道:“我的天哪,我可没告诉他我是谢听雨,他一直觉得我姓王来着,这要是跟官家告我一状,那我……那我这祸不是惹大发了!我阿爹岂不是要打死我了!天哪……还真是不能骗人啊,这都是报应,报应啊!”
颜胜雪却笑她实在天真,方安抚她道:“安啦!你在此如此卖力赈灾,你二兄更是揭穿月杨村阴谋的功臣,官家爱民如子,也不是昏君一个,怎么会因为你不过隐瞒了真实的姓名就降罪于你呢,你是想多啦,安心好啦!”
“……真的没事吗?”谢听雨愁眉苦脸地看着颜胜雪。
“他是什么人不要紧,你既然对他念念不忘,焉知他对你不是呢?”颜胜雪续言道:“就好像我与你二兄。我其实早在下山时就知道已经喜欢上了他,后来仔细想想,看你二兄对我的关怀,我就断定,你二兄心里也有我。”
“嗯,你说的是,他一直说我热情可爱来的。”谢听雨点点头,想起那日赵宗朴夸她,她也宽心了许多,“他要是郡王,一定能知道我的真实身份吧?那应该,会在官家面前,替我隐瞒吧。”
颜胜雪拍拍她的肩头:“即便不隐瞒,也没事的。放心吧。”
“颜姐姐,说起来,我还是第一次跟人说我的心事呢。”谢听雨素手托腮,感慨起来:“听你跟我说话,总觉得安心了好多。”
“我也是第一次跟人坦白,我喜欢谢瞻云。”颜胜雪面露娇羞地笑道,“你藿香姐姐都还没听我说这句话呢……直接告诉她,我怪没面子的。”
“那我们得以后一直一直互相倾诉才好。”谢听雨眉眼一弯,勾着尾指上前,“拉钩。”
颜胜雪也尾指与她轻勾,爽朗道:“好,拉钩!”
“二兄去找张知县去了,颜姐姐就不用等他回来了。那我今夜就跟颜姐姐一起睡,不走了!”没等颜胜雪同意,谢听雨就赖皮似的自己躺到她的榻上,盖严实被子就开始装睡,“呼,呼……”
颜胜雪只宠溺地笑着看她,想着谢瞻云在县衙忙碌,该是不会回来了。
她便也喝了药,熄了烛火,与谢听雨同榻而眠。
只是没想到这姊妹倾诉之余虽解了心宽,却也乐极生悲,翌日夜里就出了事。
“颜娘子……”渔声小馆的小伙计跌跌撞撞地来找颜胜雪,“余师傅醒了,可是余师傅他……他快不行了!”
“你说什么?!”颜胜雪要给谢听雨做的八宝肉圆都掉在了地上。
颜胜雪放下手中活计,仓惶迅速地跑向余又生的住处,鼻腔酸楚难当。
她虽然知道余又生时日无多,但是她以为,余又生成日成夜地沉睡着,是为了养精蓄锐,等着她去告诉他渔声小馆“鱼羹第一”的招牌保下了。
可是为什么,这么快呢,她才醒,余又生也才醒……却突然就要分别。
她不该贪睡那么久的,病的真不是时候,真是身子不争气!
“师傅,师傅!”她心中自责,如今只能大声喊叫着跑进余又生的房中去。
彼时余又生正无力地躺在榻上憔悴不堪,脸色惨白,如今只有一息尚存。
好像只是为了等着见颜胜雪最后一面,才强挺着这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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