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过来看。”
何清明招手让蔡至拿住这一节红玛瑙管,蔡至托在掌心掂了掂,又在耳边晃了晃,听出其中虽有几不可察的声响,但听力极为敏锐的蔡至还是发觉了异样。
蔡至道:“堂兄,这里头似乎有东西,但嵌得很牢固,轻易听不出。”
“你听力自小就极佳,与你阿姐是一样的,我相信你。”何清明颔首示意,他记得这蔡花、蔡至两姐弟最擅长的就是听音辨位。
蔡至惊喜道:“难不成这里面有凌温柔和无双楼的秘密?我来看看。”
说着,蔡至就要打开红玛瑙管上面的盖子,只是蔡至刚要摁下金盖顶时,何清明心下猛地一颤,顿生不祥预感,他下意识腾身跃让闪到一边,电光火石之间,正“砰砰砰!”三声利器插入木头中的闷声,在屋内响起。
这利器来自蔡至手中的红玛瑙管——是三根长约一寸半的银针。
而银针钉入的木柱,刚好是何清明刚才身后的位置,若非是他方才躲避及时,此刻早已一命呜呼了。
蔡至见状,紧张得浑身冒冷汗,慌乱地把那一节红玛瑙管放在了案上,举起双手仓惶道:“堂……堂兄……你没事儿吧,我不知道这鬼东西居然是个暗器,我还以为里面有书信呢!”
何清明虽逃过一劫,但也不寒而栗,那三根银针钉入的木柱处正生腐坏变色,可见是这银针淬毒十分狠辣。
蔡至正要上前看那射出的银针情况,何清明突然开口拦住了他:“此针有毒,不要乱碰!”
“有毒?!”蔡至惊愕地后退两步,看着何清明冷汗涔涔的模样,忙躬身去扶稳他。
何清明心有余悸,呼吸愈发急促起来,直到被扶往交椅上坐好,才逐渐调匀气息说道:“这暗器犀利刁钻,若让身稍缓,五十步以内,谁也不能活命。那双鱼蜜蜡盒子里的重量之所以让你觉得奇怪,想必也是精致小巧的盒子里头暗藏乾坤,大约是黄蜂尾后针般大小,却能于人不可察处夺人性命,兴许寸步之遥内,就被一针封喉。”
“这暗器也太无敌了吧?!”蔡至震惊不已,看着那暗藏玄机的臂钏犹如看见阎王似的恐惧,惊叹道:“针分长短,两处开关,那么不论远近,皆能伤及,无人能逃啊!”
“要不怎么叫暗器呢?”何清明将那臂钏放远,“那双鱼蜜蜡盒子你不要碰了,免得伤及自身。”
蔡至后知后觉地哭丧个脸,明显被吓得不轻,颤声道:“还好堂兄躲得够快,要不我可百死难赎了。”
何清明也是一阵后怕,将臂钏放回首饰盒中,稳了稳心神后,拍拍蔡至右肩安慰着:“好啦,怕什么,我是你阿娘一手养大的,没有她我哪能活到现在?以你阿娘对我的恩德,就是要堂兄把这条命给你,也是应该的。谁让你是堂兄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的了呢……别怕了,堂兄不怪你。”
何清明对蔡至这个堂弟是少见的温柔与包容,似哄小孩似的摸了摸蔡至的发顶,继续笑着调侃他道:“你倒是没辜负婶娘的期望,身强体壮的,可惜啊,这些年只长个头了,还是这么胆小!”
蔡至心中一暖,难得一见的认真与正经,对何清明回道:“堂兄保护阿至,阿至什么都不怕了。自打阿姐死后,我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也就只有堂兄你了。”
蔡至的双眼明亮清澈、情感真挚,饶是何清明这般狠毒阴险的小人,在面对最亲近的家人流露的温情时,那颗黑暗冰冷的心也被光亮笼罩,带来异常炽热的暖意。
何清明抿唇把糍糕递给蔡至:“别伤感了,你阿姐的仇,你不是已经报了么?”
“只恨那老匹夫死得不够痛苦!”蔡至却目光陡然凌厉起来,竟看也不看那糍糕一眼,一拳打在案上。
何清明怕蔡至继续伤怀,便亲自喂糍糕给他吃,蔡至这才含笑接过那糍糕放在口中咀嚼:“嘿!好吃!可好吃了!堂兄一起吃,我找人排队排了好长,又怕给人发现咱们的关系,我特意让掌柜的叫伙计给送上门的,可多加了三十文钱呢!哪知道我不来你也不吃,你都给放的不好吃了,快,快吃!”
何清明知道蔡至一向待他温厚,有什么好吃的好喝的,兄弟俩都互相惦记着对方。
两人这才一人一块糍糕地吃着,口里有了香甜的味道,又饮起酒来,等两人喝了小半坛酒时,何清明才趁着未曾有醉意而吩咐蔡至:“神匠姜铁斧现下效命于陆侍郎,眼下正在东京郊外的落霞庄中落脚。陆侍郎与我知交多年,你请他找姜铁斧帮着瞧瞧这里头的门道。”
蔡至是知道姜铁斧是何许人也的,这姜铁斧本是个铁匠,从来精擅铸造精巧的兵器,月杨村那些人手中的刀剑弓弩等武器皆是出自姜铁斧及其属下手中。
而之所以此人被称为神匠,也是因为他极擅制造暗器。朝中党争剧烈,许多大宋官员唯恐在暗道被截杀,都会私下请姜铁斧帮忙打造暗器以备防身,他当年给陆侍郎暗中铸造的三叶镖堪称鬼斧神工,是而私下被称为神匠。
这三叶镖的原理就和这臂钏针别无二致,都是触发精巧的开关后连射三发暗器出来,且迅速稳准,难以设防。
何清明是怀疑这臂钏针正出自姜铁斧之手,所以吩咐蔡至借送酒的名义去找姜铁斧打探一番。
蔡至应声后就将首饰盒和臂钏带走,准备一早就出发去落霞庄找人。
可当夜三更时分,何清明府邸就遭了贼人惦记——不过他早就揣测是凌温柔要派人夜里拿回那说着是赝品的首饰盒子和臂钏,于是何清明早有防备,派了不少护院彻夜严防死守。
所以府上的贼人虽有幸逃了,但何清明也断定这臂钏对凌温柔意义非凡,所以才会这般重视,来派人来偷。毕竟那些贼人虽都身着夜行衣,又蒙着面,但何清明依旧可以辨认得出潜入府邸之人皆是女子身材,纤瘦灵活。
另一端等着消息的,果然是凌温柔,伫立在无双楼里,等着坞柳等人回来复命。
可惜结果未如她意:“娘子,没成功,姓何的似乎料到我们会入夜去拿臂钏。”
凌温柔暗自握拳,失落又遗憾道:“难道这东西,没能杀了何清明,也要落在他手中一辈子了吗?”
“您不是说,这东西不拿回来也无妨?”坞柳不解,“暗器临渊帮还有许多。”
“这个不同,对我很重要。”凌温柔怅然若失,“所以明面上我不拿,也要想方设法给偷回来。”
原本凌温柔以为何清明发现了臂钏机关会被银针封喉,到时趁乱拿回臂钏,却没想到何清明竟躲过了一劫,眼下这命人去府上偷盗也未果,反而往后只怕是更难了,若再次行动,只怕会更惹何清明生疑了。
所以凌温柔一时半会不敢再打偷回臂钏的主意了:“罢了,先不想着拿回来了。”
而这一次,凌温柔明面上虽是平了何清明对无双楼藏匿刀剑的质问,却也因为臂钏落在了他手中,而很快被他查出了这臂钏真正的来历。
蔡至是在翌日夜深时从东京的郊外赶回何府的,从他风尘仆仆的模样来看,是一刻也不敢耽误的急切。
何清明还是备好夜宵与酒水等他,岂料蔡至这次进入书房是一刻都没有用在吃喝享乐上,而是直截了当将首饰盒和臂钏放在案上,对何清明说道:“姜铁斧说,这臂钏针,是他师傅所作。”
“他师傅?”何清明愕然偏头,只觉此事应当十分严重,竟连蔡至都严肃认真起来。
蔡至颔首,应声道:“姜铁斧说这臂钏针,他师傅当年只赠予了心上人。”
“他师傅的心上人……”何清明嘟囔着,思绪千回百转,只觉此事背后牵涉甚广。
蔡至接道:“是洺州杜氏,后来嫁入了皇族宗亲,与姜铁斧的师傅恩断义绝了。”
何清明双眸立时阴鸷中透着惊异,却对这位杜氏娘子的身份格外清晰:“他心上人,是先濮阳郡王妃杜氏。”
蔡至坚定地点头。
“濮阳郡王。”何清明冷哼一声,意味深长的笑意令他此刻的野心格外膨胀,“有点儿意思。”
蔡至也对查来的这个结果很是不解:“杜王妃早就过身了,此物却落在凌温柔手中,难道是偷的?”
“风华绝代的花魁,要什么暗器买就是了,何必去郡王府偷盗。最大的可能就是,凌温柔是濮阳郡王府的人,而这臂钏针,是杜王妃赐给她的。”何清明却对这错综复杂的关系了如指掌地梳理清晰了:“这也就能解释了,为何濮阳郡王府的三郎君会和凌温柔同路回京,而成了凌温柔的替死鬼。”
事实也的确如此,当年凌温柔被赵宗朴救回府中,凌温柔极得王妃杜氏宠爱,在府内不仅是宠婢,还被杜氏指给儿子赵仲庞当侍女,所以赵仲庞才对凌温柔心仪了许多年,在临渊帮建立以后,凌温柔自请进入其中做杀手统领,也是杜氏认为她一介女儿太过辛苦凶险,才将这臂钏针相赠于她防身的。
所以的臂钏针对凌温柔而言,实在是贵重至极,她在外都不曾舍得带的,却被何清明闯空门给拿走了。
而何清明又恰好因缘际会因为结交了陆侍郎的缘故而认识了这姜铁斧,将这臂钏的由来盘了个明白彻底。
只是何清明准备好好利用一番这好不容易落在他手里的臂钏。
心中正绸缪着计划,却看蔡至将那首饰盒子呈给他,继续与他汇报道:“昨夜堂兄说这首饰盒子很眼熟,我回府也仔细想过这铁盒子来历,的确是十分眼熟——因为这铁盒子,我阿姐也有一只。”
何清明闻得此讯,更是心中如获至宝,他了然顿悟了这凌温柔与濮阳郡王府背后的势力。
“临渊帮。”何清明吐字清晰,眸色阴鸷犀利,冷笑着又道:“辽人。”
之所以这样快有了反应,也是因为蔡至的阿姐蔡花当年死于辽宋交界处,死时身穿辽人服饰,蔡母郁郁而终,本以为女儿是被辽人掳走,而何清明、蔡至兄弟俩却在事后暗中查出蔡花当年实则是被人贩子卖给了临渊帮中——一个给辽人输送歌舞双绝的瘦马的组织,与此同时,也是一个犀利隐秘的女杀手组织。
而这本就在大宋界内上罕见的首饰盒子,若是蔡花手中的,那定然与临渊帮和辽人脱不开干系。
蔡至补充道:“对,提起辽人,姜铁斧还说他师傅年轻时偶然进入大辽境内与辽人的工匠学习手艺,我将那盒子与臂钏一并拿给姜铁斧一看,他立刻便说这盒子是辽人工匠所铸,大宋境内只有他师傅一个人会这样做铁盒子。且他从前想学,他师傅却一直藏私不肯倾囊相授,看来,是怕在外头暴露。”
原来当年,姜铁斧的师傅与杜氏情断以后,还暗中帮着杜氏做临渊帮相关的暗器与器皿……
何清明心中更加笃定,却阴恻恻地笑了:“这杜氏都嫁给濮阳郡王了,这姜铁斧的师傅还想着保护她呢……真是痴情啊。久闻濮阳郡王不喜王妃,多年来也不过相敬如宾,却没想到杜氏的感情全在一介铁匠身上。”
“姜铁斧的师傅就是死于这臂钏针的。”蔡至凑上前来,补充道:“杜氏亲手杀的。”
“这夫妇俩,真是一个比一个有故事。”何清明讪笑一声,转而胸有成竹道:“不过这消息也好推断了。这臂钏针是濮阳郡王妃独有,却落在凌温柔手中,装臂钏的盒子你阿姐也有……那就意味着,凌温柔也是临渊帮的人,那濮阳郡王,想必,就是临渊帮的主人。”
“这可不敢瞎说啊!”蔡至急道:“万一,只是王妃私下主理的这临渊帮呢?”
“你这猪头,濮阳郡王妃都死了多少年了?”何清明戏谑喝道:“这临渊帮至今还如火如荼地培养一批又一批女杀手,还能请的上军巡铺的人庇护无双楼作伪证,你说,这背后没个厉害的主儿,那凌温柔敢这般张狂?”
“……堂兄说的是。”蔡至想着何清明说得有理,羞愧地笑着挠挠头。
“阿至,此次你功不可没。”何清明拍了拍蔡至的肩,欣慰笑道:“或许,阿兄的仕途,会因你的奔波而顺遂许多了。”
蔡至却担忧道:“堂兄,那濮阳郡王老谋深算,在三代官家跟前,他都颇受信任,可不是好惹的……咱现在又没有证据,您得慎重!”
“知道了。”何清明心说这蔡至还有点脑子,知道他这往返没顾得上吃饭,就命小厮将小点包好,对蔡至道:“带回去吃。”
“哎!”蔡至制膳不错,但茶点是不太会做的,又喜吃甜食,果然拿了小点到手,笑嘻嘻对着何清明露出一排白牙,“谢谢堂兄!”
说着,就心满意足地捧着小点走了。
何清明则在他走后,望着案上的首饰盒子与臂钏缄默许久,只挑着唇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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