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胜雪还坐在车里,用素手挑着车帘儿,看着外头还有淅淅沥沥的小雨又下了起来,渔声小馆的匾额正往下滴落雨珠,周遭夜幕四合,只有渔声小馆门前还点着灯,但也在雨夜有些发了昏暗。
颜胜雪探身出去问车夫:“小郎君,现在几时了?”
“亥时刚过。”
“竟亥时了……”颜胜雪嘀咕着,见还没人开门,便说道:“藿香,眼下雨还没停,夜却深了。若是师傅已经歇下了,我们还是在邸店借宿一夜,明日一早再回来吧。师娘身子不好,别扰了师傅和师娘休息。”
“哎。”藿香想着也是,正要走,却见渔声小馆的大门开了。
余又生果然没睡,躬着身子、提着灯笼出来给颜胜雪开门,见她平安,方欣慰笑道:“下雨了,师傅走得慢了些,方才就听见藿香小丫头的声音了,知道你回来了。”
颜胜雪也欣喜若狂,搭着藿香的手下了马车,送走了车夫,便撑着伞随余又生一起走进渔声小馆的后院了。
颜胜雪收了伞,满怀歉意地看着余又生点了烛火:“平日亥时到了,师傅便睡了,今夜是我回来晚了,忽略了时辰,是不是扰了师傅休息?”
余又生摇头笑道:“不妨,刚熬了点儿梨汤喝,还没要睡呢。”
师徒两人并肩走着,穿过回廊以后,颜胜雪被余又生带到了内堂,而藿香则回到厢房里安置细软包袱了。
“师娘跟阿梨儿不在吗?”颜胜雪四下逡巡起来,并不见家中妻女身影。
“她们睡啦。”余又生将才煮好的冰糖热梨汤给颜胜雪舀了一碗,放在她眼前。
余又生随后掌了内堂的灯,想将这久违的爱徒可否平安无虞看个清楚分明。
直到见她笑意盈盈地用双手捧起梨汤喝着,他才心满意足地坐到颜胜雪的身边,稍有起皮的手指有些粗粝,所以格外轻柔地掠过颜胜雪的发顶,宠溺而关切道:“囡囡,这些时日,师傅可挂念你了。”
“我知道的。”颜胜雪则是一口冰糖梨羹入口,那沁润肺腑的温暖就遍及全身了,她面带愧色,想着自己在青城寨这些时日,到底还是忽略了师傅的关怀,是她的不是。
她反手握住师傅的双手,声音娇曼地说:“让师傅担心了这么久,确实是我思虑不周了,只是这些时日一直在试菜,又认识了好些新朋友,就耽搁了些日子……不过这次算因祸得福,发觉雨后的山蕈做了羹汤,那味道清新得更上一层楼,这鲜美的口感也不输鱼肉的。还有好些山菜,都适合煮鱼汤,能中和掉腥气,而不必多放葱姜了。”
事实也的确如此,颜胜雪并非完全罔顾了庖厨大赛菜品的研究,而是的的确确不断在用青城山中的山菜和山蕈试菜,且让青城寨的所有人都当试菜的客人,每日的晚膳都是想方设法地推陈出新。
也不算一无所获。
因为这半个月以来,青城寨也时常下雨,雨后的清晨,空气格外清新,苍穹也尤为清朗,而她则是在朝阳升起的时候,就在山中采山菜和山蕈,而沾了雨水的山蕈,煮在釜中的时候,总是有一股子格外的鲜美丰厚。
颜胜雪正言笑晏晏、得意欢快地说着,但余又生却目光逐渐深邃了起来,呼吸也尤为沉重。
余又生叹息一声,问她道:“小囡囡啊,你告诉师傅,你没招惹什么官府的人,皇族的人吧?”
这话问的突然,颜胜雪陡然一惊,下意识便道:“没……没有呀。”随后瞳仁狡黠地在眼中转了转,又貌似乖巧地和颜悦色笑道:“我一直都规规矩矩的,只是在旁边的县城里和郊外的山上住了些日子而已。”
“那你那日请来向我报平安的郎君,看着不大像平民百姓呢。方才我看送你回来的马车,也不像是会稽里头寻常百姓请的上的。”余又生俨然心存疑虑,“你可没有骗师傅吧?”
颜胜雪面对这厢问话很是心虚,但怕师傅担心,还是巧言令色道:“没有没有。我当时怕师傅担心,所以请了那位谢郎君前来。他只是我在上虞赁租的一个竹寮的主人罢了,家里定是富裕的,我在竹寮试着用山菜做了几道菜,他觉得好吃,雇我做了几日厨娘,所以我临行前,他就招了辆好马车送我回来。我听他说会稽换了张知县到任,这可是个好官,不会有什么刁民作乱的,您放心吧。”
然而这身上已经开始因说谎而流冷汗了。
索性就假装是喝梨汤热出来的,颜胜雪又捧着碗喝了一大口。
“这就好,这就好,你跟藿香年纪小,模样又都生的水灵好看,师傅总怕有些纨绔子弟欺负了你们。”好在余又生这次似乎信了,轻轻拍拍颜胜雪的肩头,“如今你回来了,师傅这心啊,才算是安定喽!”
颜胜雪笑道:“师傅放心吧,我这般厉害的小娘子,任是哪般纨绔,也必不敢欺负了我的,您就放心吧!”
“可不敢胡说,那月杨村的小娘子,不也一个接一个地丢了吗?”余又生面色严峻起来,沉声道:“那背后的人,只手遮天,你这小娘子又能如何?”
“师……师傅,您是不是,知道什么?”颜胜雪闻得此言,诧异地立刻放下碗,郑重好奇地看着余又生的脸,“难道月杨村娘子失踪的案子,您知道是谁做的?”
颜胜雪只觉得师傅这话说得奇怪,太奇怪了,且神色如此慌张,难道他当真知道什么?
余又生神色有转瞬即逝的微变,似乎也有些害怕颜胜雪看穿什么。
“师傅只是猜测而已,随口说说,你怎么还当真了呢。”余又生道,“那没个只手遮天能力的人,能犯下这么扑朔迷离的案子?还弄丢了那样多的小娘子?”
“嗯,师傅说的也是。”颜胜雪假意装作信了,心里还是犯着嘀咕,不知道是不是最近因为这件事草木皆兵的,一惊一乍到想从深居简出的师傅这里问出什么,想必还是思虑过多,有些不安了。
颜胜雪不想这事了,转而想到师娘常年缠绵病榻,关怀问道:“哎,师傅,师娘的病怎么样了?”
“还是老样子呗。”余又生低声一叹,“郎中说,不太好,但是你师娘自己看得开,每天心情都挺好的。”
“阿梨儿读书也用功,师傅又疼爱师娘,这人心情好了,说不定病也就好了。”颜胜雪劝慰着余又生,而后提议道:“哎,要不师傅这次庖厨大赛以后,就随我回东京吧?”
“东京……”余又生皱眉踌躇着,眼底是说不出的抵触。
“我那饮馔记的生意还算不错,师傅自可来东京做鱼羹,我还没在东京吃过比您手艺好的鱼羹呢。”颜胜雪道,“东京精通岐黄之术的郎中也会比会稽多些,毕竟官家所在的都城,师娘去东京看诊,或许能治得好呢。”
“东京……太浮躁了。”余又生对这个都城是感慨万千,一时胸腔起伏都严重了许多,但面上还是心如止水的从容,“师傅厌了,也怕了,如今上了年纪,就想跟你师娘在这江南安度余生了。你师娘也是更喜欢江南一带,也不想走,今儿还跟我说呢,就算时日无多,若能葬在这水乡,也算没白活一场了。”
“呸呸呸!”颜胜雪急道,“您可告诉师娘,少说晦气话!”
“她是觉得生死有命,所以心态很好,若是她这般无忧无虑的,也算不错了。”余又生道:“就是见她躺在那里脸色不好,每日遭罪,我心里难受。”
颜胜雪还想再劝:“真不回东京去找个名医瞧看瞧看吗?”
“不去,不去。”余又生好似心意已决地摆摆手,“我跟你师娘啊,真的都不喜欢东京。”
“那……好吧。”见师傅执拗,颜胜雪就不再提议了。
“你跟藿香早点休息,明早师傅给你做鱼羹,馋坏了吧?”余又生起身要走:“你别送我了,好生歇着。”
“谢谢师傅!”颜胜雪心满意足地笑着,起身送余又生出去,“师傅慢走。”
余又生点点头,就心不在焉地走回了卧房里头,妻子还不曾睡,正等着他一起休息。
“胜雪回来了?”
余夫人对颜胜雪也很是关怀挂念。
“嗯,回来了,挺好的,看着没在外头受什么委屈。”
“我就说这丫头机灵,在外头不会吃亏的,定是你多心了!”
然而这一番寒暄过后,余又生突然凑在夫人榻前,忍不住问:“你说月杨村的事,会不会又是临渊帮干的?”
“胜雪说是临渊帮所为?”余夫人也十分意外,“不会吧?怎么会来越州?”
“没有,她只是随口问问。”余又生唉声叹气,满眼恐惧,“但我这心里啊,总是莫名就这么不安。”
说起临渊帮,这夫妇二人都失魂落魄,又惊又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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