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怪你的。”谢瞻云冷静地按住颜胜雪的藕臂,慢慢端了药碗用勺舀着药汤,吹凉了递到她唇边,“先别想那么多了,胜雪,我喂你喝药。”
“我不喝。”颜胜雪决然地摇了摇头。
“让我照顾好你,是你师傅的遗愿。怎么,余师傅尸骨未寒,你这乖徒儿便不听话了?”谢瞻云故作严肃地将汤匙再次递到她的嘴边,声线虽然柔和,可语气却是不容拒绝的强硬。
“你闭嘴!”颜胜雪霍然偏头瞪他一眼,随后张大檀口,“嗷呜!”的一声就吞掉了汤匙中的药,然后严厉地警告他:“只此一次。你不要再用师傅的遗愿来压我。”
“你若照顾好自己,我便只此一次。”谢瞻云也不甘示弱,继续强硬地将整只药碗向她推近,“你要是照顾不好自己,就由我来照顾,你要是不接受我的照顾,那我就非要日日用余师傅的话来念叨你。”
“你!”颜胜雪一时竟无言以对,她看着谢瞻云眼底一片冷峻坚决,却非要调侃似的对她挑了挑眉,可见他是存着心思想在这个时候关怀她的。
颜胜雪咬咬牙,索性接过药碗,一股脑儿地将药汤一饮而尽,然后重重地放在案上,发出“当!”的一声:“总行了吧?”
这分明就是傲娇地跟他表达不满呢。
他也不是看不出来,却愿意纵着她的任性,含笑收拾了案上的药碗,方慢条斯理道:“药不能不喝,但脾气嘛,想发还是可以发的。”
颜胜雪嗔怨骄矜地又瞪他一眼,目送着他端着空碗往外走,却没想到我卧房的门突然开了。
“娘子。”是藿香轻声唤了颜胜雪一句。
藿香之前被颜胜雪支走了,即便庖厨赛事也不曾安排她回来,如今她此刻突然回来了,还垂头丧气、失魂落魄的,也是眼眶红红的,难道知道了余师傅仙去的消息?还是……又发生了什么事?
“藿香?”颜胜雪往前探了探身子,“你怎么回来了啊?”
藿香只是很悲伤地看着颜胜雪,却没说一个字。
杜彦隆随后跟着藿香也敲门走了进来:“谢郎君,颜娘子。”
可他与藿香是一样的表情,脸上一片阴沉,好像也是才刚刚哭过的样子。只是杜彦隆要更加颓废一点,虽穿着干净整洁的衣裳,也不再像寨子里的时候那样蓬头垢面的了,可如今的神情状态低迷,好似酒醉后无家可归的流浪汉,走路跌跌撞撞,魂不守舍的。
“大当家的?”
杜彦隆突然下山来到渔声小馆,也这副悲伤模样,这让谢瞻云和颜胜雪都心中生疑。
颜胜雪开口问:“藿香,大当家的,你们俩……究竟怎么了?”
谢瞻云和颜胜雪对视一眼,但如今谢瞻云的感觉更为敏锐,他心中顿生了一阵近乎灭顶的窒息之感,心中有个煞是可怕的念头将他自己都吓了一跳,手中端着的药碗也顺势因手腕一抖,而落在了案上。
“怎么了?快说!”颜胜雪更急切了。
杜彦隆低声哀道:“青城寨,出事了。”
谢瞻云闻言便喉头一紧,哽咽住了。
“出事?”颜胜雪沉湎在师傅去世的悲伤中太久,连直觉都有些驽钝了,还没反应过来,“出什么事?”
“起了山火。”杜彦隆已经哀伤至极,累到无法痛哭流涕了,只低声嗫嚅道:“寨子里,兄弟们,没有了。”
事情果然与谢瞻云方才所想的那个可怕的念头一致。
他此刻只能避讳地躲开颜胜雪疑惑的目光,转过身子去,将整张脸垂没在黑漆的灯影中,与光亮背道而驰。
房中霎时针落可闻,气氛凝重阒寂如无人之荒境。
“你说什么啊?”颜胜雪先是有些发懵,愣了半晌来思量杜彦隆的话,但显然是不相信的,“这天怎么会有山火呢?即便有了山火,就顺子他们几个都是鬼灵精的,怎么可能逃不出来呢。”
她不以为然地笑了笑,还用素指点着杜彦隆调侃道:“大当家啊大当家,你就别耍我了,定是你贪杯,被兄弟们嫌弃了,只能来这投奔我。我告诉你啊,我临走可就告诉他们了,不许你贪杯了说胡话,再戏弄别家小娘子。你麻溜儿的喝碗醒酒汤,滚回寨子里去,我这渔声小馆要替师傅办丧事呢……没空跟你瞎扯。”
藿香也哽咽了:“娘子,大当家说的,是真的。青城寨起了山火,兄弟们……不在了。”
颜胜雪见藿香再次潸然泪下,才发觉事情好似并不如她所想,便愣在榻边半晌,没说话。
“到底怎么回事?”谢瞻云也恨得咬牙切齿。
“这次的山火,不是天意,而是人为。”杜彦隆调匀呼吸,慢慢说道:“今日未时,衙门来人要我下山找张知县录口供时,有人冒充刘家酒楼的丫头,去寨子里送了一百坛酒。说是刘家酒楼临时生变,不能接待我们给出海兄弟的接风宴了,特意派人送酒上门致歉。”
谢瞻云听了这事情来由就知有人在暗处操控下套,立时警觉道:“会稽的刘家酒楼那样好的酒楼,每日的酒都供不应求,每客仅限一坛罢了。怎么可能一次出一百坛酒,还给你当索唤似的亲自让人送到寨子里呢!”
“怪我当时没有多想,想着若不能吃席了,索唤也别叫了,就派大春找丰收她们几个前来做几样颜娘子教的家常小菜吃吃就好了,就着人把酒钱付了,收下了酒。”杜彦隆早就恍然大悟,此刻听了谢瞻云的话更是自责地伏在地上捶胸顿足,“是我不好!我根本没想到这一百坛酒,是是有心人在蓄意放火!”
谢瞻云双拳紧握:“是什么人放火?”
“不知道。”杜彦隆在地上回忆起今日灾祸,更是恨不能平:“但我去刘家酒楼问了,他们根本没派人前来,还说已经给我们留了戌时的接风宴的席面位置!根本没有变动!可见那上山的丫头,都是放火之人假扮的!”
“好周密的计划!”谢瞻云想到青城寨的土匪大多憨厚纯朴,杜彦隆更是有头无脑的大块头,只有四肢发达,肯定不会拆穿这其中玄机,一时间也气的浑身哆嗦:“这幕后之人实在是有心了,这样险恶歹毒的招数,对付你们,你们自然没有招架之力!”
“是我不好,是我没有注意,是我对不起兄弟们……”杜彦隆如条搁浅的鱼,整个身子软塌塌地摊在地上,不断用双拳捶在地面,骨节似乎要顶出皮肉般用力,直到双手红肿流血,还在自怨自艾,哭的上气不接下气。
“大当家的一向不正经,怎么可能这时候来说这样的哀悼。”颜胜雪却好像游离在外的旁观者,看到这种场景实在难以相信,忽然神智就恍惚起来,整个人头中天旋地转,她突然看向谢瞻云,有些窘迫地笑着:“我知道了!瞻云,你说,我是不是因为师傅忧思成疾,我还在做梦呢?”
“山火还没熄灭。”杜彦隆带着哭腔伸出鲜血淋漓的手,往外头一指,“你们走出庭院,就能看到。”
颜胜雪还在榻边坐着,整个人呆滞地愣在那里,好像脚被贴在了地上,动不了了。
谢瞻云则瞳孔蓦地一缩,立刻三步并作两步跃出去到院子里。
他仰头看向会稽最西南的边郊——青城山上青城寨所在的方向,那曾是会稽最高的山,最清阔的天。
此刻正有缭绕盘旋、经久不散的滚滚浓烟自高处向穹苍汇集,在月光处显得格外阴森可怖,肆意无状。
而在青城山的顶端,那一整片原本浩朗的天,如今都晦暗下来——却不是夜晚的那种漆黑,而是再不见灿烂星河傍月的黯然。
谢瞻云的泪霎如泉涌,他再也绷不住那股子压抑的情绪,这些时日,他小心翼翼地多番袒护青城寨免受月杨村幕后之人的寻衅报复,却没想到,还是在这个关头,出了差错。
对方下的死手,是一个有他和颜胜雪在寨子中就能避免的灾祸,可偏偏挑的是他们都沉湎于悲伤的时机,对这些最无辜的人下了杀心,用最热情的送礼,来送他们这些纯朴善良的人走完最后一段晦暗无助的路……
“是我们防不胜防。”谢瞻云也跌跌撞撞地走回到颜胜雪的卧房中,他绷住下颌,说的话似乎是从牙缝中挤出来的一般,“胜雪,青城寨,毁了。”
他闭了闭眼,泪还在不住地往下滚落,如珠线相断,如滂沱的雨。
“这梦好虚幻,在梦里,竟然连你也骗我。”颜胜雪鼻腔一酸,可她还是哭不出来,甚至不信他们的表情,动作,更不要信他们的话,她还要在笑着傲娇地别过头:“我才不看呢!我一定是在做噩梦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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