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瞻云也惊诧不已,身子前倾着,面色骤变得铁青。
颜胜雪愈发局促不安,转头看着藿香,只听她说:“娘子,现在是雨小了,但几个时辰以前,真的雨势大的吓人。想是你在房中太专注了,没注意到外头大雨滂沱。”
颜胜雪心道,看来的确是她做酱菜的时候忽略了时辰和雨声,原来外头已经下了这么久的雨。
顺着流觞打开的门缝望出去,果见外头蜿蜒的小路里已然积了泥水,有很肮脏的泥淖积在门槛处。
流觞将鞋底蹭脏的泥印在外头踏了踏,抖掉斗篷上还滴着的雨水,才关了门说:“是米仓的梁柱上被人偷偷动了手脚,米袋子也都划开了。”
“当真狠毒至极!”颜胜雪盛怒之下猛拍木案:“定是月杨村幕后之人挟私报复,想活活饿死这些月杨村来的流民!”
谢瞻云对这个结论也深以为然,双拳紧握,指节都因他的用力而发出声响:“他们心思细腻,计划缜密,一定早知今夜会天降瓢泼大雨,所以提前在米仓下手了,这样明日这些米沾了雨水就会发霉,再吃不得了。”
流觞跪倒在地,请罪似的说:“是属下疏忽。”
“你与翟玉已经为此事奔波已久,米仓及粥棚众多,我们的人手不够用,忙活不过来,不怪你,起来吧。”谢瞻云亲自扶流觞起身,“米仓由张知县派遣的人掌管,想来是笼里鸡作反,有衙差手脚不干净,收钱帮人办事。”
流觞急道:“那属下即刻请张知县去查!”
“不必了。”谢瞻云扬手阻拦他,“手段如此阴毒,那名帮他们效力的衙差,只怕早就命丧黄泉了。”
颜胜雪眉目间忧色更重,柔荑紧紧掐住绣帕:“那会不会接下来报复到青城寨来?”
谢瞻云摇头解释道:“不会。当初我正怕如此,所以开第一个粥棚的时候,我差人说明身份,委托张知县先从自己府中支应银钱出来,我本想回来以后再自掏腰包补给他,但他的确清廉爱民,没有收下我补给他的钱。所以在外人眼里看来,青城寨无非只是答谢张知县替二夫人翻案之恩,而顺水推舟,借赈济流民之事还张知县恩义,替张知县解流民之围罢了。那些人,是不会无端迁怒到青城寨的。”
颜胜雪这才稍稍松了口气:“好险……还好你想的周到,青城寨才能幸免于难。”
“这也是你替二夫人向张知县递状纸在前,倒正好为这些事蓄势了。”谢瞻云话语说的轻描淡写,但却没有因此放松紧绷的神经,而是反手用颜胜雪掌心间的绣帕包住了她的手背。
不等颜胜雪发懵,他便垫隔着绣帕稍紧地反手扣握住她的素手,他的一双墨眸中流淌着不安的目光,但对上颜胜雪的双眸时,却又定定然地愈发专注、深邃与严肃。
他这样和她说,一字一句,重如千钧:“只是,胜雪,我想你即刻就下山,去渔声小馆找你师傅。”
他想说的是:只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怕的是颜胜雪万一被牵连。
他关切的眼神说明了一切,颜胜雪只看他这副神情,竟下意识不敢拒绝他的想法。
她讷讷地,竟这么就点了头,还说了一声“好”……
一个“好”字出口,谢瞻云面中紧绷的肌肉才松弛开来,手掌的力气也慢慢收了,显然是放心了许多。
“这个给你。”谢瞻云移开手,毫不犹豫地从腰间的小锦袋子里掏出一只竹铃铛,递在她眼前:“你若在会稽有难处,可以随时去祥南大街的和颂邸店找翟玉帮忙。给掌柜的看了我编的这竹铃铛,他自然会为你引见到翟玉那里,在会稽也有不少谢府出来的人,能帮的自会尽力的。”
颜胜雪看了谢瞻云拿出来的竹铃铛,外头是细密的竹篾交织而成的铃网,表面翠绿如新,在烛火前还隐隐泛着光泽,可见时有精心护理。但外观明显有些旧了,有几处微微起了竹屑小刺,应该有些年头了,不然依谢瞻云的手艺,他早给修剪补编好了。
颜胜雪接过来,放在自己耳边轻轻晃了晃。那里头放着的铃铛似乎是两颗,撞起来的声音还比较特别,颜胜雪虽说不出里头是什么做的铃铛,但总归是比集市上的铜铃铛要好听得多。
只是这样的小东西好像给稚童玩的玩具,颜胜雪忍俊不禁地将这竹编的铃铛:“你就跟你的下属,玩儿这个?”
“这不是……”流觞面有些诧异,本想开口说话,却被谢瞻云一个眼神挡了回去。
颜胜雪没理解这主仆神色奇怪的原因,但小心翼翼地将这谢瞻云送的竹编铃铛放回了他曾放竹刷的木匣子里头,然后将木匣子擦拭干净,放在要带下山的包袱里。
她放好了竹铃铛,才转过头,对他笑道:“知道不是,我说笑而已的。这么精致可爱,还蛮好看的,我当信物收下了,你若在会稽没了吃喝,可以去渔声小馆,尝尝我师傅的手艺,那可是越州‘鱼羹第一’的招牌。”
这是在以吃喝喻人,暗藏的意思无非就是若谢瞻云担心她,可随时前往渔声小馆看她。
只是没说那么直白。
谢瞻云倒心里犯起了嘀咕:她若是怕他想她,又这般珍视他送的竹铃铛,那想必应该知道他对她颇有好感的心意,那为何,她还要让他去找这所谓的王女侠表达心意呢?
但是眼下,好不容易雨停了,他嘱咐且护送颜胜雪下山去渔声小馆,才是最要紧的事。
她若是下了山,自然谢听雨也不每日回来找饭吃了,如此,这两个他最在意的小娘子,倒都能保住安全了。
至于这青城寨,若是颜胜雪走了,想必杜彦隆也不会继续闹腾了。
谢瞻云负手而立:“流觞,马车已经备好了是吗?”
流觞笑应道:“知道您要送颜娘子下山,属下上山时,就让车夫在山下等着了。”
颜胜雪和藿香一惊,没想到他们早就做好准备了,且流觞这话说的……倒挺耐人寻味的。
一时间颜胜雪和谢瞻云两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眼珠儿都狡黠地转了转,但谁也没说话。
“你目送我下山就好,别送了。”颜胜雪拿起包袱,看着谢瞻云说:“我师傅若看见你,定是又要误会的。”
谢瞻云果然滞下脚步,只应道:“好。”
颜胜雪踏出门槛还不忘回头嘱咐他:“这些酱菜和干菜,还有我交代你的那些事……你别忘了。”
这话说得其实也是要他记住,可以到渔声小馆找她。
“不会的。”谢瞻云似乎会意,唇畔轻扬着回应她,“流觞送你们下山,等你们坐上马车。”
颜胜雪点了点头,莞尔地与他辞行,与藿香相伴而行,随引路的流觞往山下走了。
雨天路滑,即便雨停了也不敢快走,三人走的很慢,颜胜雪和藿香互相搀扶着,流觞护在前头。
颜胜雪心道果然今日山中积雨很多,看来米仓里的大米,是都白白地给人祸害浪费了。
等上了马车,两人就让流觞离开了。
藿香这时才忍不住问颜胜雪:“娘子,为何不让谢郎君送你?”
“不知道。”颜胜雪以手抚膺,低声说着:“只是每次跟他分别以后,好像心里都不大舒服。”
马车缓缓驶向会稽中的街巷,流觞在山上看了许久,他才回去复命。
只是他回去也问谢瞻云:“郎君这般关怀颜娘子,怎么还真不送她了?”
“想尊重她。”谢瞻云意味深长地一笑,“她说不用送了。”
“您放心?”流觞故意调侃他。
“有什么不放心?”谢瞻云转头来看他,“你小子这么了解我,只怕这一路上都找人替我护着她了吧?”
流觞此刻抖机灵似的说:“那郎君既然知道了,属下可否邀功请赏?”
“赏。”谢瞻云答得干脆,“要什么?”
“要您回答属下一个问题。”流觞道,“因为这问题是郎君的私事,属下本不该问。”
“问。”
流觞这才敢把憋了好久的问题问出来:“那竹编铃铛,您就这么送给颜娘子了?”
“是啊。”谢瞻云也不加掩饰地回应他,“你可算憋不住了,方才就见你要说漏嘴。”
“属下心里焦急呀!”流觞激动道,“那可是如夫人生前亲手做的,您就这么给她了?”
谢瞻云回答的很是坦诚:“我若告诉她,这是我阿娘所做,她必不肯收的,所以,只能说是我做的。”
流觞焦急辩解:“属下不是这个意思,属下是说……”
“是说我为何将阿娘的遗物赠予她了?”谢瞻云转头笑着睨他,突然道:“那竹编铃铛里头的铃铛,是一对儿的,世无其二,乃是阿爹赠予阿娘的,寻顶尖银匠所制,是谓‘定情之物’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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