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胜雪是片鱼鲙的斫轮老手,即便是将往日的鱼生换作了如今的竹叶片,也还是信手拈来地能片得轻薄透光。
听到谢瞻云的问话,她并未急着回答,只是专注细致地将片好的一半竹叶捏在素指中,虽依旧翠绿,但迎着烛火的光亮去看,已能透过竹叶片的薄翠,清晰地看到烛焰摇动的摆势。
她才算是确定了这竹叶片够薄够轻,含笑从妆奁里取出削了笔状的眉墨。
“你,是要拓印?!”谢瞻云见状顿悟,立刻朗声笑道:“你这好刀工片出的竹叶,当真如宣纸一般薄透。”
“那你是没尝过我片的鱼鲙,管叫你更震惊。”随后颜胜雪只笑道:“这不我房里所有宣纸都用来写酱菜的开坛日子和做法了,今夜是没处儿去买了。便想着片了竹叶替代宣纸,眉墨替代摹蜡,也算是能凑合着用了。”
谢瞻云心里啧啧称奇,摇头无奈笑道:“也就你这么机灵,懂得就地取材。”
“还不是受你这爱竹之人影响?”颜胜雪也言笑晏晏地回答他,随后细心地将那块盖了火漆印的碎纸片垫在这薄透的竹叶片之下,再用眉墨沿着叶片涂填满了,那火漆印上刻的痕迹,就被清晰鲜明地拓在这竹叶片上头了。
谢瞻云此刻凑上前和颜胜雪一并看竹叶薄片上拓出来的图案,果然清晰了许多。
其实大体跟谢瞻云那日看到的差不多,有两道波浪,一弯月亮。
只是这月亮旁,还有个圆圈的符号,像是个太阳,被这弯刻的更深、更大的月亮包裹着。
这是在拓印以前,他不曾看到的。
“胜雪,我没找错人,你果然有法子。”谢瞻云惊喜又激动,“因为这圆圈印得很浅,用指腹去摩挲,触感只似寻常的沙砾,那日我并没有发觉,险些将这圆圈给忽略了。”
“这符号有什么用?”颜胜雪扬眸看他,“是代表一个人的名字吗?”
“名字……”谢瞻云被颜胜雪一言所惊,遂深入问她:“你为何觉得这代表一个人的名字?”
“大当家的分零用钱时,在钱袋子上画图形,不也代表寨里人的名字吗?”颜胜雪一怔,猜他定又是智者千虑了,忽而笑道:“怎么你这大聪明倒想不到了。”
谢瞻云此刻觉得,之前他似乎将这符号的寓意想深了,他只想着这传递的大概是什么计划、主使者的身份地位,或者是贪墨的数额、被掳女子的处境,或是其他的什么秘密,却独独没往这很显而易见的名字上面想。
只是他觉得,或许没有人会这么笨,将名字刻在这信封处。
“将名字刻在信封处,会不会太明显了?”谢瞻云一时浮想联翩,更加怀疑这符号的意思,“那会不会是别的含义?比如,词语?成语?代表处境?”
“灯下黑的故事你没听说过吗?”颜胜雪倒是从容许多,娓娓道:“那从前你大概看到的都是代表处境的图案的火漆印吧?你若不是人赃并获审问出了每个符号的意义,你只看火漆印的印迹去猜,没个目的,那你是一定是看不出什么的。相反,如果他真的只刻了名字,你也只会往深了想,那他们传递符号的目的就已经达到了啊。”
谢瞻云认为颜胜雪言之有理,于是道:“我只是想起来,从前发觉一个贪官用这火漆印代表这次贪墨的钱数,也是画了个圆圈,而后刻了个树杈模样的简单图案,几个树杈的分支,就代表多少倍的银钱。”
“可你说的那是毫无关联的两个图案呀,这个不同——”颜胜雪柳眉微蹙,指着拓印竹叶上的图案说道:“你看,这太阳和月亮的大小,两个加在一起,也不及一个波浪的长度,这不正代表这两个符号组合起来,才能等于一个字吗?是不是很像用刻印的大小,来暗示字的构造?”
谢瞻云凑上前一看,倒越看越觉得颜胜雪所言大有可信之处:“嗯,你说的的确有道理,且这月亮刻的重,太阳则刻的轻,应该与字的构造相关。”
颜胜雪握着蜡烛和他一起细看这火漆印的图案,她比划着说:“而且这前面是两道波浪,紧接着是小太阳和小月亮,三个符号画在一起,看起来就很像人的名字,三个字的人名。”
谢瞻云凝眸细细思量起来。
“那这前头一个太阳,后头一个月亮,加在一起,不就是个‘明’字吗?月亮包围着太阳。”颜胜雪则用素指蔻丹描画出图案变换成字体构造以后的走势,与他一起猜想:“且还有这两道波浪,像是……河?海?湖?”
谢瞻云果然被这话点醒,瞳孔骤然紧缩,倒吸了一口凉气,嘟囔道:“难道是他……”
颜胜雪螓首微偏,不解道:“谁呀?”
“你不认识的,与我谢家有些渊源。”谢瞻云掌心沁出一片湿黏的冷汗,但总算仰头望着颜胜雪,感慨道:“当真如醍醐灌顶啊,胜雪。”
“你即便拿了这东西当证据,也不肯认的,这天下重名的人有的是。”颜胜雪此刻却撇撇嘴,摇摇头道:“你还得找别的证据才是。”
谢瞻云点头道:“你说的是,这正是我苦恼之处。”
“这也是没法子的事儿,只能是你怀疑了谁,再沿着他细查细究,找旁的证据呗。”颜胜雪忽地神情也凝重起来,眼中对谢瞻云都是关切,反倒眼波流动之间,多了深沉的担忧,她忍不住对上他焦灼的双眼,意味深长地嘱咐道:“只是,这找证据的路上,你一定要很小心才是。”
然而话音未落,房门就被人推开了。
“娘子,我回来啦!”藿香正笑着走进来,却看到两人正在对视,对方正是谢瞻云,一时愣住了,“呀,谢郎君也在。”
颜胜雪脸颊瞬间便涨红了些,微微低垂下螓首,映在烛光上,只像烛身折射出的红晕似的。
“无妨,闲话而已,你进来吧。”颜胜雪故作沉静,而后转移话题,“雨婷今儿回来了没?”
“没呢。”藿香收起撑着的油纸伞,看着天色漆黑,果然外头淅淅沥沥的雨声绵延不断,“外头下雨了,想来是不好上山,就宿在飘雪楼里了。”
颜胜雪叹息道:“唉,看来,跟她在寨里道不上别了,也罢,回头我做了八宝肉圆给她送到飘雪楼里吧。”
谢瞻云想着,这谢听雨竟每日都回来?
他开口便问:“王娘子每日都回来吗?”
“瞧你对她多上心,才提两句你就这般挂心。”颜胜雪巧笑道:“是呀,除了今儿下雨了,平日都赶在黄昏时候跑回来,就为了吃我做的晚饭,然后再下山去,这一天天的,她倒是为了这口腹之欲,一丁点儿也不嫌麻烦呢!”
谢瞻云无奈地摇摇头:“可真是贪嘴。”
“对了,你赶快别赖在我这儿了,可以去找找王娘子,你这几日,定是很牵挂她吧?”颜胜雪看着谢瞻云关切的面容,笑着嘱咐道:“她在飘雪楼学跳舞,你若是去之前,可要在外头等着,免得人家误会你是个好色的登徒子,平白嫌弃你,最后不肯接受你的好意了。”
谢瞻云再次无奈:“我对她没有……”
然而又是话没说完,这流觞又跌跌撞撞地闯了进来:“郎君,娘子,不好了!”
两人齐声回头:“何事?”
“十万火急的事情。”流觞跑的上气不接下气:“米仓坍塌,夜里又降下瓢泼大雨,那些米……只怕是吃不了了。”
颜胜雪紧张万分,诧异道:“怎么会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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