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彦隆和吴茱萸也随之退了出去,到外头候着。
藿香随颜胜雪下楼,她也不解为何要待谢青松如此轻慢:“娘子,您怎么敢得罪谢承旨的,这可是瞻云郎君的父亲,往后也是您的父亲,这……是否有些莽撞了。”
“我知你沉稳,知你担心我,但是这一次我处理得很满意,你且放心。”颜胜雪走进小厨房,重新围上围裙,唇瓣一弯,笑得坦然,“为了不让刘脉被母亲逼着不能娶凌姐姐的事发生,我先发制人,自己亲自解决一下可能会成为阻碍的谢公,并无不妥。再说了,我也没做什么出格之事。”
藿香切着菜、皱着眉:“可瞻云郎君若回来知道了您今日对谢公这些话,会不会让他很难做?”
“不会,他绝对会支持我。”颜胜雪手头没耽搁正事,头脑也依旧清晰,“因为我在为我们共同的未来努力。如果他不支持我,那他谢府的门,我不进也罢。”
正说着,颜胜雪倒生了气性,一把锋利开刃的菜刀“咔——”的一声落在砧板上。
藿香不敢再劝,只又问:“您是真等着谢承旨给您付五十文钱?”
“是啊。”颜胜雪答得坦荡,“谁吃饭都得给钱,往后嫁给了瞻云,谢公这位当公公的来我这饮馔记用膳,照顾我的生意,我感谢他。可这账,还是得照付。一家人,也得明算账。就算是我主动给瞻云备的那些干粮,等他回来了,我也是要与他清算的。大不了,就被他说个强买强卖呗,反正不能少给我钱。”
“我听大当家说,好像谢公不大高兴了。”藿香凑上前,“往后日子还长着,您得为长远计呀。”
“你想多了,谢公三朝帝师,肱骨元老,又任翰林学院承旨,怎么说也是个内宰相了,都道是宰相肚里能撑船,不会与我这小女子计较的。”颜胜雪倒对谢青松的为人格外欣赏敬重,是而心胸开阔,并不以此事为坳,“而且他也不是罢市欺民之人,定是和蔼谦柔的好官,才教养得出瞻云那般温润聪慧的郎君,我对谢公也有信心。”
吴茱萸适时走进来帮忙打下手:“那大姑娘,您方才可瞧看着锦鲤娘子没有?她方才可是尴尬死了。”
“不会。”颜胜雪却也没有分毫上心,果断地阻止了两人的担忧,只轻描淡写道:“你们还不了解小听雨的脑子么?只要她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
但谢听雨也的确是个孝顺的女儿,她早就看出颜胜雪对谢青松今日的登门很是不爽利了——这鸡骨架也太随意了些,虽说随意里也很好吃。只是谢青松对颜胜雪,似乎也有意在用言语敲打。
这下谢听雨可不知该如何是好,只是心说这二兄不在东京,如今她倒成了挤在两边之间的人……不过从前她没有这般会察言观色,能看出人的神色变化、言外之意,这许多事,是赵宗朴教她的。
她此刻正还在雅间注视着阿爹此刻若有所思的神情,凑到谢青松眼前攀着他的袖口,只撒娇道:“阿爹您大人有大量,您别跟颜姐姐这小娘子一般见识……她、她可能只是今日心情不大好,往日她不这样的。”
谢青松看着谢听雨急于当和事佬的驽钝中透着可爱的模样,倒被她逗笑了,抬手刮了刮她鼻尖,笑道:“阿爹怎么会生她的气呢,她待你好,待你二兄好,待阿爹也是不差的。何况阿爹,很欣赏你颜姐姐。”
谢听雨继续娇嗔道:“阿爹,颜姐姐最是刀子嘴豆腐心了,可她嘴上虽说是让您将就,可你却不知道这鸡骨架是颜姐姐在小厨房剃了好久的,真是寻常的人都不给做的!阿爹,您得相信颜姐姐!”
“方才是我话说的不对,让你颜姐姐生气了,是我唐突。不过你这颜姐姐……”谢青松顿了顿,想着方才颜胜雪那几句一语双关之言,以及那看似不解其意的答非所问,倒真的他从未见过的迂回婉转与机变伶俐。
他本也对颜胜雪没有丝毫怪责,反而双目一亮,笑赞道:“你颜姐姐大智若愚,应对巧妙,口齿伶俐,一语双关,还带着泼辣劲儿,还真是个瞻云会倾慕的性子。不怪你二兄倾心于他。”
谢听雨听谢青松这样说,也嘿嘿一笑,双手交叠放在案上,将下颌压在手背上,躺在案边与谢青松说道:“阿爹不知道的是,二兄待她可好了,她待阿兄也可好了。阿爹没瞧见,可这一路上,我可是瞧见了的。”
“哦?”谢青松兴味盎然地偏了偏头,“那你说说,你都瞧见什么了。”
“颜姐姐会给二兄带干粮,带擂茶,带饮子,都逐一准备好了,才给二兄拿走。”谢听雨随意举例说:“二兄在会稽的时候,颜姐姐的师傅被奸人所害中毒不省人事,二兄就彻夜不曾合眼,骑马去台州请回来了针灸圣手来给余师傅扎针……总之他们的事儿是说也说不完的。”
谢青松看着谢听雨口干舌燥的模样,又替她倒了盏茶,欣慰又关切地望着她感慨:“看着你说你二兄的模样,倒有吾家有女初长成的感觉。从前阿爹可不知,那个天真单纯的小雨,如今竟对这有情之人这般了解了。”
“女儿也今非昔比了。”谢听雨想起赵宗朴昨夜借抚琴吟词之事表白于她,她眼中不免也深邃了些,似有些少见的成熟稳重了,“阿爹往后再不能小看了我。”
“小雨。”谢青松忽地郑重地握住她的素手,轻唤她的乳名,然后含着复杂的笑意,轻声问她:“与你有情之人,可是濮阳郡王啊?”
谢听雨虽意外父亲会直接来问,却也无心隐瞒,只赧然一笑:“原来阿爹早就知道了。”
“可是濮阳郡王毕竟年长你太多,原配王妃又过身得早。虽然这些年他都不曾再娶,正室王妃的位置虚悬着,可你若真要嫁过去,也是只可为续弦,再不能做原配发妻了。”谢青松想起赵宗朴的确并非是意气风发的少年模样了,对谢听雨执意要嫁他的未来亦有隐忧,于是苦口婆心地与女儿说明:“小雨,你知道的,你虽是庶出,但从小你可是养在你嫡母膝下的,你嫡母温柔慈祥,视你和瞻云皆如己出,瞻云生母当初还健在,不曾过继到嫡母膝下。可你不同,你娘难产去世,你自打出生就记在了嫡母名下。如今你要谈婚论嫁,你的身份便是谢府唯一的嫡女。你若想嫁与宗室作命妇,其实也有极多尚未婚配的小公爷可供你挑选的。你相中了哪个,阿爹大可以求了官家给你赐婚,让你风风光光地嫁出去。”
“原配不原配不重要,只要是正室,都可算是发妻,结发了,两心相悦了,便是算发妻的。您知道的,自小我就逢赌必赢,逢凶化吉,化险为夷……我好运气一把把的,从不在意这些虚头巴脑的东西的。”谢听雨目光笃定、语气坚定,郑重地问:“阿爹既然是济川的老师,那您只需告诉女儿,这濮阳郡王的人品,是不是您认可过的好?他是不是您这个当爹的,也能放心将女儿托付给他的好人?”
“嗯,这倒是。”谢青松倒对赵宗朴的人品深信不疑,“濮阳郡王表字济川,乃是先仁宗所赐的表字。他是先英宗的二兄,与先英宗很亲厚,政绩与才能也是先仁宗认可过的,如今这官家继位以后,也是极为看重他这个二伯,算是一位大宋德高望重的宗亲。”
谢听雨闻言,不自觉地捏紧了袖口,愣是将袖口那一圈绣着的祥云纹丝给掐皱了,沉吟半晌不知在思量何事。
“嗯,那这便够了。”谢听雨抬眸时,双眼是释然又温柔的目光,可其中还带着非君不嫁的坚决果毅。“女儿相信他,也相信阿爹。”
要嫁给赵宗朴做续弦,这似乎是她一早就决定好了的事了。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谢青松看着谢听雨这副他从不曾见过的神情,一时间也对他们的定情之路好奇起来,“也是在会稽吗?”
谢听雨点点头,将从会稽的流民粥棚到东篱小筑的经历,将误打误撞强买强卖玉佩又一起回京在酒酽春浓时饮酒舞剑、共同商议赈灾策略的诸多故事都悉数毫无保留地讲给了谢青松听。
谢青松听着谢听雨讲述着,身临其境地觉得这简直像是话本子里写好的离谱邂逅,但偏偏这又无一不符合他这小女儿的形象,天真无邪,单纯热情,仗义善良……这每一段故事倒都的的确确是谢听雨做得出来的。
于是他最后哈哈大笑着拈须感慨:“小雨啊,你们,倒真的是有缘。”
略顿了顿,谢青松又说:“只是濮阳郡王可不是才弱冠的小郎君,就连他几个儿子年纪都要长于你。你这般小的年纪嫁过去,搞不好是要为人诟病的。你这暴脾气,可能忍受那些风言风语,闲言碎语吗?”
“我会保护好我自己的。”谢听雨摇头道,“他也会保护好我的。”
谢青松也若有所思地垂眸思量许久,一直以饮茶来做深思熟虑的掩饰,直到最后茶壶再倒不出一滴日铸茶了,谢青松才抬眸看着谢听雨,轻笑着说:“你若意决,阿爹便不阻拦你了。”
话说的如沙漏,有气无力,偏又很真诚。
在谢青松眼里,他或许也觉得,赵宗朴是个能保护好谢听雨的好归宿、好郎婿。
那他……也就没什么不放心了。
“阿爹真这么轻易就同意?”谢听雨倒不敢相信父亲此刻就松口,瞠目看着谢青松,水汪汪的大眼睛里流转的皆是激动的光,“我还等着二兄娶了颜姐姐给我做二嫂,我再与您说的。”
“早点说好。”谢青松扯着唇瓣轻笑着,却分不清是欣慰的笑,亦或是苦笑,他只拍了拍谢听雨的手,轻声道:“你早点说,无妨。”
转而谢青松的眸色就几不可察地避了避谢听雨雀跃的目光,他又低语道:“阿爹同意。”
“那阿爹就尽可以放心了。我是官家钦封的锦鲤娘子,东京谁敢嚼我的舌头根子。”谢听雨笑意盈盈,眉眼弯弯,轻松道:“再说了,女儿而今有两个义姐,颜姐姐的泼辣犀利,凌姐姐的孤傲清冷,您瞧女儿哪个义姐好惹?”
“是你先与濮阳郡王说的?”谢青松续问,“还是他跟你说的?”
谢听雨道:“感情上,应该没分先后。是昨夜在无双楼时,他借剑舞配曲词与我倾诉心意。我揣测到了以后,开心的不得了,我便想着,这事要尽快与阿爹说。”
“阿爹知道了。”谢青松眯缝着晦暗的眸,强颜欢笑似的回应她:“阿爹连你二兄的婚事都会成全,又怎么不会成全你的呢?你是个女儿家,需要一个可以依仗的、会保护你的好夫郎。”
谢听雨不解其意,只当作父亲对她的关怀,顺便还为父亲同意了谢瞻云和颜胜雪的婚事而一起高兴了一把。
她如一只小兔子伏在谢青松怀中,满足欣慰地笑着。
谢青松也拍了拍她的肩畔,只感觉当年那个叽叽喳喳的小女儿,转眼间就要到王府里去当主母了。
他竟不知要欣喜、欣慰还是担忧与不舍了。
百感交集之中,谢青松就怔怔地负手而立,站在雅间不知思索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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