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温柔仔细思量过颜胜雪的话以后,做出的选择和行为也果真没有辜负颜胜雪的期待,她还当真让颜胜雪高看了一次,这就要从她幡然醒悟,决心要给刘府母子一个教训开始说起了。
从旧巷走后,凌温柔没回无双楼,直接去刘府中找了刘脉。她就伫立在刘府匾额之下,扬言见不着刘脉就一直等下去。随后就命人用马车将刘府府门牢牢堵住,她则卧在马车上该饮茶饮茶、该用膳用膳。
甚至还悠闲地派人去无双楼把谢听雨一早送的小茶点拿来放到车里配着六安瓜片来喝,大赞这颜胜雪手艺极佳,只是在吃到那一道玉灌肺时,她也想起了当年在临渊帮中,她亲手从唐府奸仆手中买来的那个女孩儿。
“竟是她……”凌温柔错愕地看着眼前那块被咬了一口的玉灌肺,想着她晌午后见到的旧巷饮馔记里那颜胜雪的音容笑貌,喃喃道:“唐府的小丫头竟在东京,竟然是她……”
凌温柔很快厘清头绪,如今解决刘脉之事要紧,既知道了颜胜雪乃是故人,不妨先埋在心底。
刘府还是没人出来,索性她就彻底将马车更驱动上前,重重地抵在刘府大门上。
这么一闹,刘府是外头的人进不去,里头的人也出不来。刘府理亏在前,无人敢报官声张。
等到人定之时,夜幕漆黑一片,刘脉总算按捺不住出来相见了。
“可算舍得来了?”凌温柔如卧贵妃榻一般,柔媚地以手托腮躺在车中,惬意而轻慢地挑了车帘,看着车外恹恹且寡言的刘脉,像是触了霉头似的一嗔,吊诡地笑道:“你是上马车来说,还是就这么说,我坐着,你站着?”
刘脉面色铁青,没一丝喜悦,他看着在他面前那个风情万种的凌温柔,如今又一派青楼孤傲花魁舞姬的恣肆妖娆时,不禁心中揪痛。
然而他面上不温不火,只是略略皱了皱眉头,适才轻声拱手回道:“在下万万没想到凌娘子如今霸道地驱车堵门,在下自知一直躲着凌娘子并非上策,索性不如三言两语,将误会挑明了,让娘子能够宽心。”
“好个‘三言两语’,我倒不知,你如此拿得起放得下了。”凌温柔闻言冷哼一声,蓦地纤长的左腿一踢、纤腰一起,整个人就坐了起来,朗声道:“好,那妾身便跟你寥寥数语地说清楚。”
随后她素手挑了车帘,从车上踏了下来,立定在刘脉眼前,方吩咐驾车的小厮道:“都退到巷子口去。”
马车应声离去,整个府前只剩凌温柔和刘脉两人。
凌温柔凤目轻眯,就这般打量着刘脉,眼前这个本以为是檀郎归宿之人,如今木讷而冷漠地站在她面前,好像理亏的腰都挺不直,发上一顶儒生的帽冠,只显得他格外唯唯诺诺。
而凌温柔则不同,她虽是心死如灰地从颜胜雪的旧巷出来,但这一路也没少思量,她发觉刘脉虽爱她,但骨子里的酸腐和懦弱仍旧是对母亲愚孝,而这次报复的计划,便是她亲自理智面对刘脉这个懦夫的第一眼作为起始。
“你且说来。”凌温柔并不避讳直视刘脉的双眼,甚至目光如刀,刀刀慑人。
“医者误医乃是庸医,让伤者自伤,更是为医者的昏聩至极。当初你剜去手臂腐肉,我不能及时拦阻,让我成了昏聩庸医,我不得不承诺你成婚之事,但也只是希望你能心情愉悦,畅快地喝药和换药,这样你伤势就好的快了,我也不必被人称为庸医了。”刘脉咂咂嘴,貌似从容地说,“当初种种,我只是……只是骗你的。”
可他的双眼,由始至终就从未敢与她质问刻薄的目光对视上哪怕一次。
“那好,那我给你总结一下你的表达。”凌温柔此刻倒不觉得伤心了,虽心中偶有酸楚,泪水就要盈眶,但偏偏凭空因他躲避的目光而生了好些与他决裂的勇气和底气,硬是将泪水逼了回去,只听她回道:“总结就是,病榻前,你说要娶我,你说你不怕我,你说你不介意我的出身,都是骗我的,包括你在主子面前冒死救我,要和我以新的身份效忠临渊帮,也是骗我的,对吧?”
“不错。”刘脉咬牙回应,还不忘对凌温柔拱手作揖:“在下惹了娘子的误会,辜负了娘子的一腔深情,在下愿用性命相抵赔罪。”
凌温柔冷声嗤笑:“好,也就是说,你宁愿被我杀死,也不愿意践行你那些承诺,或是继续骗我,也对吧?”
刘脉这次才鼓足勇气抬眼看她:“正是。”
“哈哈哈!”凌温柔忽地恣肆地放声大笑,如当年那个被人称作举止疯魔怪异、心思深不可测的花魁娘子一般,乖张且尖戾,她忽地上前屈身,戏谑地问他:“刘脉,你既蠢且浑,是怎么能认定,我凌温柔这般暴戾恣睢、怪异冷僻的女子,对你这酸腐之辈,一腔深情的呢?”
刘脉被她这冰冷带刺的话语刺痛了,他竟浑身生了对她的恐惧,他下意识退后了一步。
“刘脉,你误医的,不是我的手臂,是我的心。”凌温柔继续逼近上前,附他耳边,呵气如兰中,带出包在吴侬软语下的刀锋:“但你不知道,这世间最好自愈的,无须医者的,恰恰也是人的心。”
“你要做什么?”刘脉瞠目——他没有忘,她是杀手的本性。
“刘脉,你了解我的,我是什么样的人,能做出什么样的事。”凌温柔轻笑一声,“你再清楚不过了。”
刘脉第一次见凌温柔这般可怖的眼神和阴森的笑语,忽地汗毛竖起:“温柔,你为何一定要对我苦苦相逼呢?”
“到底是谁苦苦相逼?”凌温柔怒极反笑,只轻道:“我告诉你,你既然已经跟主子征得了要娶我的意见,那么嫁给你这件事,就不单单只是我的情感了,更是我的任务。我不能执行任务,我对主子就是废棋一步。”
刘脉原地懵住,惊得双唇灰白。
“我如此,你亦然。”凌温柔继续道,“违背主子的命令是怎样的下场,你自己好生跟你阿娘说清楚吧。”
“温柔。”刘脉此刻竟有泪水在眼中打转,“事到如今,嫁给我这件事,只是你的任务了吗?”
“对。”凌温柔赫然转身,只给了他一个坚定而寒冷的侧影。而此刻,她最偏向他眼前的部分,是那她亲自剜去腐肉的伤臂——如今也已被刺上了一朵妖艳灼眼的曼珠沙华,隐约透出她轻罗所织的长褙子,就跃在刘脉眼前,她沉声徐徐说道:“刘脉,我与你,从此,一刀两断。”
刘脉被她手臂上那朵若隐若现的曼珠沙华刺的好似瞬间失明,他垂头摇首,不敢再看她的脸。
她不知道,他这一次的悔婚,实在也是迫不得已的。
“你做你的假清高,我执行我的真任务。”她继续望着刘府的匾额说道:“当然,如果我这次将功折罪的任务不能完成,我便对不起子厚临终要我一生效忠主子的遗言,更无法向主子复命,我无颜存活于世,就吊死在你这个清高的刘府门前,届时还望你与你那瞧不上我的阿娘好生说一说,何为清高,何谓清高。”
刘脉忽地想象到凌温柔自缢在刘府外的惨状,一时间被惊得毛骨悚然,下意识浑身颤抖起来。
“至于你无法完成主子的任务,你亲自跟主子解释。只是希望,你阿娘不要也亲自给你收尸就好。”凌温柔见他怕了,心说果真如旧懦弱酸腐,更不留情地转身要走,“我告辞了。”
只是脚步稍滞,她轻声地留下最后一席话:“我给你三日时间考虑,考虑好了,我要原定的十倍聘礼落在我无双楼外,考虑不好,也是在三日之后,我在你刘府门前自缢,望你阿娘夜里出行,莫要吓到才好。”
凌温柔走后,只有刘脉孤身一人站在府匾之下,痴痴地看着她渐渐远去的倩影,像一阵隆冬的风刮到了他心中,而她,则是那朵重新被挂在高枝上的红梅,妖艳到了彼岸之下,令人不寒而栗。
辗转到了三日后。
凌温柔正在无双楼对镜梳妆,这三日来,她成日也不知道在胡思乱想什么,就是总是这样发呆。
一坐就是一个时辰过去了。
小婢女来她卧房说道:“凌姐姐,刘府的聘礼已经在楼外了。”
“这么快?”凌温柔侧目,将青丝尾稍的金梳放回妆奁之中,露出了一个难以揣测的笑意,“好,那聘礼就在无双楼外头放着,最好把整个街巷都给我占上,只留一条能过马车和行人的路就够了。”
“啊?”小婢女慌张道,“这万一街道司的人瞧见了……”
凌温柔冷声道:“街道司的人若是来找麻烦,我亲自去处理便是了。”
小婢女悻悻应声离去了,而凌温柔身边同属临渊帮中的坞柳却不解而担忧地看着凌温柔的笑靥:“温柔姐,您到底想做什么呀?我们如今,不宜与街道司为敌。”
“怕什么?街道司的人左不过拿些银子就可打发,别想耽误我的计划。”凌温柔则不以为然地轻慢道:“我就是要让全城的人,只要经过这条巷子,经过我无双楼外,就人人都要知道,他郎中刘脉,对我无双楼凌温柔下了聘礼,要三书六礼、明媒正娶我做妻子。”
“温柔姐,你这般破釜沉舟,岂不是和刘家的婚事就这样吹了!”坞柳俨然是知道凌温柔接下来的计划的,生怕婚事不成以后,赵宗朴会迁怒于她,于是道:“您这是要豁出性命来教训那刘家母子吗?”
“那又如何?”凌温柔轻声笑着:“主子从来只在乎结果,根本不在乎我怎么执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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