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赵宗朴只觉得她境遇当真奇特,“同音不同字?”
谢听雨唉声叹气地自斟自饮了好几杯,慢慢介绍到自己的旧事来:“我自小身体不好,但我阿翁武艺高强,小时候问我想做什么,我觉得女子跳舞很是曼妙多姿,就说要学舞,岂料我祖父误会成了我想学武,武功的武。但小时候我也不懂呀,总觉得跳舞也是那些伸胳膊伸腿的动作,所以,我就这么糊里糊涂地学了武功的武十年。虽然现在身子变好了,但是现在学跳舞,招式都变得很硬了,早就没有那些女子的柔美了,哎,我悔之晚矣啊……”
“哈哈哈!”赵宗朴却是拍腿拍案狂笑起来,“有趣,太有趣了!”
“从小我的这些事就被那些别的世家小娘子当做笑料,我都要烦死了,但如今看你这位兆员外笑起来,竟还不招人烦。”谢听雨窝火地继续饮酒,然后傲娇地瞪他一眼:“不过,我也希望你能适可而止,不要一直笑了!”
“在下并非是要笑你,而是在笑这天无绝人之路,有福之人得上天庇护垂怜。”赵宗朴见她恼火,立刻摇头笑道:“娘子娇憨可爱而不失热情豪迈,是个福泽深厚之人,这幼年经历看似滑稽乌龙,但在在下眼中,却实实在在是个天大的好事。”
“此话怎讲?”谢听雨知道这眼前的兆员外不是寻常的凡夫俗子,如今听了他这般说辞,立时扔下酒杯。
“王娘子虽糊里糊涂地学了十年武功,但这不也阴差阳错的,将娘子的体弱之症给根治好了吗?”赵宗朴从容道:“习武能强健体魄,老天这番安排,是要娘子有了好的身体底子,往后再学起跳舞来,才能得心应手,如臂使指呀。”
谢听雨自行消化了他的解读答案,即便是客气中带着开慰之意,她竟还真觉得有七分道理:“兆员外啊,这么多年了,你这番说解,我是真的闻所未闻,虽是奉承的话,但听起来,倒舒坦的不得了。”
“我并非在奉承娘子,而是我当真这样认为。”赵宗朴摆动着手掌往半空中一停,“这跳舞和武功都是需要累日的练习,才可以有一定的成就。娘子若是不学武功,至今只怕还是体弱,那你即便学了跳舞,也是每三五日就缠绵病榻,哪来的那么多好体力能练习跳舞呢?即便是学了,也不一定能练得好,跳得好。”
“你说的,有道理!”谢听雨闻言至此,立刻给自己洗了脑以后对赵宗朴竖起了大拇指,惊喜笑道:“我这淤堵十年的心结啊,总算是解开了!豁然开朗,醍醐灌顶!多谢!多谢!”
“这本没什么,是你放大了你的遗憾,太过执着。”赵宗朴平和地解释道:“说真的,你如今有了习武的底子,能练习的舞种,远比那些教坊和瓦子里头的舞娘要多。柘枝舞虽曼妙,但会的人不少,可有的舞蹈,却并非是身子娇软曼妙就习得来的——物以稀为贵,人的舞技亦然。娘子若习得其他娘子不会的舞种,也能大放异彩,不一定非要屈从他人而学习软舞。”
“那是啥?那是啥!”谢听雨水眸圆睁,急的往前探了探身子。
“剑舞。”赵宗朴也不故弄玄虚,开门见山地问她:“盛唐之时曾有公孙大娘,王娘子可曾有过耳闻?”
“公孙大娘……”
谢听雨呢喃着这个名字,脑海中好似被打开了一记陈年的开关似的,蓦地被唤起了多年以前的记忆。
她猛地想起儿时曾见祖父房中悬挂的一幅女子舞剑的画像——那轻盈的身姿、飘逸的缎带与流仙似的披帛,画中的女子形象跃然眼前。只是她仔细地回忆起来,她手中曾握了一把长剑,一把气如长虹的利剑。
她小时候最想学成的舞蹈,就是那画中的舞姿,如今想来,祖父曾说过一嘴,那正是公孙大娘的画像。
她只想着舞姿、披帛、锦缎,却忘了那一把剑。
如今想起来了,谢听雨眼中也生了雀跃之色:“您是说,剑器舞?”
“不错,正是剑器舞。”赵宗朴看得出她眼中有光,是希冀、欣慰、期盼的光,他便知道这是给她开阔了新的方向,但知她听不懂,便解释道:“公孙大娘的剑器舞,除了在唐宫与民间皆称得上一绝,也曾俘虏盛唐三圣之心,诗圣杜甫为她赋诗歌颂映衬大唐盛世之象,草圣张旭因她的剑器舞而豁然开朗,画圣吴道子更是特意观摩她的舞蹈来体味绘画用笔之道。试问这样精彩绝伦、霸道英气的剑器舞,如何比不上那婀娜多姿的柘枝舞呢?”
“我对剑器舞素来只有耳闻,却从没听人说过我可以学习。”谢听雨自我怀疑起来:“难道,我真的能跳得好剑器舞吗?”
“你说与你同为世家的小娘子们都笑话你。若是笑话你,必定是嫉妒你,害怕你的风头盖过她们,自然没有人肯跟你说了。”赵宗朴知她天真,遂道:“你出去拜师学跳舞,但她们自己都不会剑器舞,又如何教你呢?”
谢听雨闭上双眸,感受着院落里的鸟鸣和桃花的幽香,脑海中还想着那幅公孙大娘的画像,只觉得若能如她一般在这花鸟皆有的春意盎然之中舞起飒爽的剑舞,那该是一件多么美妙的事。
“我其实很早就看过公孙大娘的剑器舞时的画像,那时还惊叹来着,只是苦于无处去学。但是,我很喜欢剑器舞起舞之时,女子英姿飒爽、矫若游龙之态。”她闭着眼想象着置身院中舞剑之感,开口感慨道:“我总觉得这才是一种气节,一种态度,一种真正的出尘之美。”
“你说的正是如此啊,女子的美,不止娇美与柔美,还有一种美,是刚柔并济的美。”赵宗朴颔首道:“就像很多市井的厨娘,看着都弱不禁风,好似肩不能扛、手不能挑,但挽起袖子的时候,也是抡得起大勺的——尺有所短寸有所长,人当然不是完美的,都有会的和不会的,但是人不该为难自己,而是要学会发挥好自己最擅长的事,专而精地深耕,那你的短处就会被你发光的长处掩盖住了。”
“对对对!”谢听雨第一个想到的便是颜胜雪了,连连附和道:“我那颜姐姐就是如此!我初次见她,只看着她像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完全没想到这各式炊具、各种菜肴她是能够信手拈来,且性子刚毅果决,那日在赌坊门前,那开口几句话就把那个捕快说的哑口无言,我就更欣赏她了!”
“是啊,你这姐姐不就是个很好的例子?”赵宗朴这才觉得颜胜雪在她心中的意义当真是非凡的,然而不想被她带偏话题,只继续鼓励她:“话说回来,剑舞这舞种特殊,若是没有武艺功底的女子,反而舞不好,但若是你,我相信你定会舞好。”
“其实我也相信。”谢听雨傻笑一声,心里头早乐开花了,“兆员外,那你可会这剑器舞吗?”
“略会三两式,也是我阿娘生前教的。”赵宗朴站起身,“她曾经就是将剑舞舞得很好看的娘子。”
这事的确赵宗朴有发言权,因为他母亲便是将门之女,所以也能在剑器舞中裁半落花、惊走寒鸦。
他站起身,遣东溪取出长剑来,他则长臂一转握住剑柄,伸展着手臂,弓步上前,再慢慢迂回反转,从南调转向北,脚底不动时稳若泰山,而手臂和腰身却回转来去,完全凭此刻与她对谈时稍显松弛的心绪来舞剑。
长剑便好似轻盈如叶片似的在手中兜转、收回、刺出,但突然想到月杨村与青城寨,又忽然紧张起来,剑势也转为变幻莫测、寒锋慑人的招式,斜上、斜下,如旁逸斜出的桃枝,却比那更为吊诡怪异。
谢听雨虽看的目不转睛,但此刻却只看到他身子的协调和对长剑的把控。
以及半白了双鬓,却仍能如臂使指般舞剑的快意。
等他收剑时,浑身微微燠热起来,稍稍出了些汗液,他在谢听雨离远的时候才缓缓徐徐地收了剑。
谢听雨才上前递上一杯酒:“哇,兆员外,你可真是老当益壮!我真没想到你这样深藏不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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