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胜雪话才说完,便自顾自地又饮了两口酒。
谢瞻云关切道:“那你师傅怎么没跟你去东京开店呢?”
颜胜雪放下酒碗,回忆道:“师傅他说东京竞争激烈,他还是喜欢在师娘的家乡——会稽一带生活,但是我想着回旧时的唐府看看,便请师傅带我去东京一趟,我那时见唐府曾经所在的燕归来街破败不堪,官府直接甩了个‘旧巷’的名头给他,那时我便不服,我想着燕归来街怎么可以在火难以后人去楼空,我一定要让旧巷恢复以前的繁华,是我自己决心留在东京。”
谢瞻云猜测了一下她的行为:“所以,你就把唐府原来在的位置赁租下来,开了个饮馔记谋生?”
颜胜雪犹豫了一会儿答道:“嗯,算是吧。不过虽然我目前只租得起唐府一丁点儿的地界儿,但是很快,我再攒攒,我就能把整个旧时唐府的院子、楼阁,还有我阿爹的书房的位置,全都租下来了!”
谢瞻云探问道:“这么说,你是唐府唯一的后人了?”
颜胜雪点点头:“可以这么理解。”
谢瞻云沉声道:“怪不得你同情二夫人,你们身世上确有些共同点。”
“二夫人分明比我还惨!”颜胜雪突然激动起来:“我那算是天灾吧,但二夫人这倒霉可是人祸!她纯粹是被奸人所害,祸起萧墙……凭什么她就断了条腿屈居在青城寨里,抢了她家财的李小娘却能和情夫一起经营赌坊,赚黑心钱赚的盆满钵满!这天下哪有这样的道理!”
“所以,你希望二夫人跟二当家重归于好,也想帮二夫人复仇?”谢瞻云见她义愤填膺,也明白了她今夜的用意。
“这是自然,二夫人放下执念了,不再嗜赌了,这青城寨根源的问题才算是解决了。”颜胜雪从容道:“只是复仇这事,我得仔细谋划一番,毕竟这赌桌上头的事,我不很懂,还得之后下山亲自去看看。”
谢瞻云摇摇头道:“想来也没有那么容易,不然二当家和二夫人怎么会谁去赌谁就输呢,我可听人说,那赌坊里头李小娘和她情夫,惯是会出老千的,这里头说道可多了。”
颜胜雪品了品这话,觉得他所言在理,于是道:“嗯,那的确得从长计议……先看看二夫人这次对二当家会不会变了态度吧。”
话题还是上一个话题,但是颜胜雪显然有几分走神,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加上她面色酡红,酒气浓郁,谢瞻云怕她是喝酒的后劲大,如今不胜酒力,一时他也有三分慌乱不知所措了。
“你好像自回来以后,就开始神情恍惚,因为二夫人心情不好?”谢瞻云投石问路地试探着往前凑了凑,目光绕过颜胜雪的手臂落在她酡红如羞的颊畔上:“还是喝多了酒,不太舒服?”
“这些酒不算什么的,我也常陪那些好喝酒的文人对酌,这么些年,我酒量都练出来了。”颜胜雪亦不欺瞒,方才她随二夫人解心宽,如今自己也渴望能来个人说说话儿,她方对他坦白道:“是因为,我今天在青城山的山麓卖胡饼时,隐约听见我师傅上山来找我……我遥遥看了那背影,便知道定是我师傅来了。”
对,今日黄昏时分,在谢瞻云回来以前,颜胜雪看着山中一个头发灰白的老汉佝偻着腰身在山里喊平日对她的昵称“小囡囡”,颜胜雪虽没听到自己的名字,但是那沙哑中透着焦灼紧张的声线,想必就是她师傅余又生。
她叫卖胡饼的声线蓦地就喑哑了下来。
在顺子等人此起彼伏的叫卖声里,颜胜雪还是没敢与师傅相认,她很怕师傅看她被拥在一帮世人眼中的悍匪身边,会慌不择路、破釜沉舟地上来与他们拼命。
这些年来,余又生待她犹如亲女儿,她必不肯让师傅发觉她身在青城寨中,所以她选择了缄默。
看着颜胜雪面色凄苦中有些难堪,在一片月光之下,反倒脸上一半明一半暗,让人瞧不分明她可曾哭了。
他便宽慰道:“你这些时日没回去,当师傅的自然牵挂你。那月杨村失踪的未婚娘子得有十几个人了,你也该给你师傅报个平安才是。想必如今你师傅急的都报官了,但是会稽的官府不会来青城山找的,所以他才自己来。”
颜胜雪难过道:“我上山之时便和师傅说了,顺便再去周边的小村子转一转,看看外头的山上有没有更好的山鲜和野菜,本没想过他这样着急的,却没想到他还是来了。他若知道我在青城寨中,想必更是惦念了。”
话音才落,她一双含水般的杏瞳就对上谢瞻云那双深邃的墨眸,叹气道:“所以,我其实也想托瞻云哥下山,替我跑渔声小馆一趟,告诉师傅我并无危险,只在他乡寄居数日,并且,我会赶在庖厨大赛前三日回去。”
“我答应你。但……你为何不自己去?”谢瞻云并不想拒绝,只是心中奇怪,“如今你也帮青城寨赚了不少钱了,他们捧你做三当家,你大可一走了之,他们怎么敢限制你下山的自由?”
“我是怕师傅担心了,再不肯放我出来了。”颜胜雪道,“所以,我还不能亲自回去,我想留下来几天。”
“你是说,还想留在这山里一阵?”谢瞻云不解愈甚,“不是已经知道了丰收和富贵他们都来自月杨村吗?接下来即便你是要查,也该查月杨村的秘密才是,怎么还在青城山上逗留?”
“可是大当家还没回来呀……我心里头发毛,总惦记他们吃了上顿儿没下顿儿。”颜胜雪十分真诚地回答着,“这些时日,顺子他们几个待我们热情、周到,拼尽全力给咱们最好的,我也想多为这青城寨里的小兄弟们,略尽一分绵力。”
话说到这,谢瞻云也颇有感触,这些时日,她和颜胜雪许多衣物都是顺子等人凑钱下山买的新的,就连两床被褥,顺子都是把更厚、更新的两床让给了谢瞻云和流觞用,可见他们实在知恩图报,真心待人。
“可……你要留下做什么?”谢瞻云顺话问,“教顺子他们几个做菜?”
颜胜雪点头道:“嗯,青城寨皆是可怜之人,富贵和丰收那些后山的女子们学了菜诀,嘴会了手不一定会,还是得改天去看看他们实操的如何,但她们毕竟不能算青城寨中的人。”
顿了顿,她继续回应着:“这青城寨表面还是基本都是男子,我教丰收那些简易的、女孩子易做还爱吃的那些菜,这些青城寨的小兄弟们可不一定吃的习惯,还是得给顺子他们教些不一样的。免得在你我走后,大当家还没回来,这不成器的二当家和二夫人继续嗜赌成性,寨子里没日没夜地又要吃白水汤饼了。”
谢瞻云感慨道:“你凡事想的这样周全,莫非还真把自己当他们的三当家了。”
“我娘说了,人这一辈子,能结缘的人都事先写好了,就那么些而已。”颜胜雪低眉笑道,“顺子他们纯朴善良,寨子里氛围也没有东京里头那些浮躁的你争我夺、名利追逐,瞻云,你不很喜欢这样的风土人情吗?”
这还是她第一次直接唤他“瞻云”呢,他突然愣住了。
“喜欢。”谢瞻云唇角微扬,“所以才在这留了许多时日,没舍得走。”
话音未落,便又补了一句:“当然了,也是没想到,能在这里遇见一个这样善良的你。”
颜胜雪听了夸奖,心里美滋滋的,犹觉不足,开口侃道:“噗……怎么不是这样漂亮的我?这样手艺超群的我?”
“这些太显著的优点不用说。”谢瞻云温润一笑,“说点儿内在的显得我真心实意地了解过你。”
“行行行,表哥是愈发油嘴滑舌了。”颜胜雪终于笑了,“寨子里人倒是都好,但这住的用的确实挺差劲的。昨个儿我刷锅的时候,那刷锅的都糟的擦不动油烟了,腻在上头刮不下来,可把我急的都想把锅凿个洞了!还有那砧板,也是都上了霉点的,我跟藿香好一通用盐搓洗,才勉强给搓掉了一些,让我放在外头晒太阳晾着去了!”
“砧板,明日我去山下给你买个新的来,也没几个钱。”谢瞻云把这话放在心上了,“这锅刷嘛……明早我一定给你清理好。”
颜胜雪没当真,只笑道:“你可拉倒吧,你个富家公子,谢公的郎君,妾身怎么敢让你进入那油腻之地,碰那脏污东西呢。”
才说完话,身后便传来个女子声音喊她:“娘子!”
“藿香?”颜胜雪回头,“你怎么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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