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日子,你有意在师傅面前藏拙,不肯亲自试菜,不肯亲自制膳,都是因为你不肯抢了师傅的风头。但师傅知道,你有天赋,有能力,又肯努力,基本功都格外扎实,巧思也颇多,对食材的选取和配合也别出心裁,你做的鱼羹,定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余又生慢而郑重地说,“师傅永远,以你为傲。”
原来……颜胜雪的天赋异禀和青出于蓝,还有在师傅面前的藏拙,他这当师傅的,什么都知道。
颜胜雪没想到师傅心思细腻如斯,此刻只能不断点头答应他的话:“我也永远以当师傅的徒弟为荣。”
提起“徒弟”二字,颜胜雪猛然想起昨日那杨嫂子说的事,还有那个真正有嫌疑谋害余又生的陆炊烟,就想趁余又生清醒之时问个清楚:“师傅,陆炊烟是谁?”
“炊烟……也是个好孩子。”余又生突然一愣,他回答颜胜雪时,目光好像已经了然一切原委,转瞬双瞳却又那般的空洞无神,他这样告诉颜胜雪:“跟他无关的,你不要去找他。”
颜胜雪被师傅的反应惊到了,更是激动不已:“定是他所为!你分明知道的!师傅!你知道的!”
然而余又生只是平淡如水地吐字:“不要去找他。”
颜胜雪更为急迫,心里又恨又气,还有对师傅包庇他的不解:“师傅,你说啊,你说!”
余又生竟直接将话题岔开:“你师娘和阿梨儿,是不是,也去了?”
是。
是昨夜的事。
颜胜雪本想隐瞒,但师傅已然猜到,她再藏也是无益了。
所以她只能啜泣着点点头。
“也好,我们一家三口,很快也能团聚了。”余又生望着天,眼中似乎已经看到了黄泉上回眸等他的妻女,他哑着嗓子大笑起来:“你师娘也不必再缠绵病榻,继续活受罪了,解脱了,解脱了!”
“师傅,为什么不说陆炊烟的事?”颜胜雪十分执拗,硬要再问:“为什么不说?他是谁!他是谁啊!”
“胜雪,胜雪!”谢瞻云拉走颜胜雪,“你冷静点。”
颜胜雪呜咽地哭着,不知道这个陆炊烟究竟是什么来头,为何害了师傅一家,还要被如此庇护。
方才他们以为余又生是即刻苏醒了,却没想到时辰已经悄悄地溜走,转眼只差一刻,就要到酉时了。
前堂果然已经有了愈发热闹的声音,还有伙计招待宾客引路的声音……
谢瞻云拉着情绪不定的颜胜雪走到院子里,朝前堂一指,义正严词地说道:
“你听,外头喧嚣不已,其他脚店和酒楼的庖厨已经陆续到了,就在大堂里候着。你听见了吗?”
“等到了酉时一刻,你们绸缪这么久的庖厨大赛就要开赛了。你要代替渔声小馆去比赛,代替你师傅去参战,你忘了吗?”
“难道你,要在这个关键时刻自乱阵脚,继续在此耽搁时辰逼问余师傅不想说的话吗?还希望这件事要影响你比赛的心情和精力吗?”
一连三句问话,颜胜雪总算慢慢平复下心情来。
颜胜雪如今早已骑虎难下了,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的紧迫与无奈。
但她虽心乱如麻,在谢瞻云来之前,她一直独自承受这一切突如其来的悲痛和打击,但她也是很努力准备比赛的菜品了,她备菜的时候,一向会专注细致,摒退一切杂念,只是如今,她竟有三分抵触进入厨房了。
因为今日这菜只要出自她之手,就意味着师傅放弃了最后一次制膳的机会……他,就要离开人世了。
颜胜雪想着方才师傅憔悴时还满眼饱含对她希冀的模样,还有谢瞻云义正严词地在她面前说的所有她也认为说得对的事情,她就拼命压抑住眼中的酸楚。
贝齿用力咬住下唇,几乎那娇嫩的樱唇眼看着就快沁出血珠来了。
最后她还是点点头,孤身走进了小厨房。
谢瞻云从她身后跟着进去,却没有再说任何话打扰她。只是在一旁打了一炉香篆,提点她时间的流逝。
他相信她,会专注地准备竞赛的菜品的。
厨房里,一锅已经熬煮了八个时辰的老鸡汤正在咕噜噜地沸腾着。
颜胜雪查看时,鸡汤已经渐渐上了诱人的荤色,她才慢慢关了火,等着鸡汤熬煮出的油脂冷却凝固后,好裹锁住鸡油浮层下鸡汤的鲜味。这样一会儿到前堂之时开火再煮,这鸡汤就会格外浓郁了。
除此以外,硕大个盆中还泡放着一整条肥美完整的鲈鱼,浸泡着的鲈鱼早在颜胜雪的整饬下剔除了鱼线、鱼牙、鱼骨、内脏,她将盆中的水换了新的温水浸泡上——这已是她用温水换淘的第五次了。
正泡着鱼,她开始利落地切姜片、剁葱段,然后将备好的调料放在一旁。
等最后一次对鲈鱼的淘洗结束,鱼身就已经再泡不出任何血水了。
她熟练地将鱼身水沥干,再将磨细的盐巴和白酒都均匀在鱼身里外各自擦抹薄薄一层用以祛除腥气。
谢瞻云方才打的香篆就快燃烬,颜胜雪就已心领神会,知道酉时将至了。
她会心地对谢瞻云一笑,用来表示这贴心的香篆真是个恰到好处的东西:“酉时了吧?人若都到齐了,我便先尽尽地主之谊,先出去向众宾客问好。”
“我正是来接你的。”谢瞻云默契回答道,“人都到齐了,走吧。”
颜胜雪随谢瞻云一起到前堂去,大堂如今已经人声鼎沸,门口挤满了围观赛事的百姓,还有些因度过了饥馑、找到了活计而愈发平头整脸的流民们,颜胜雪和谢瞻云见状还真是不免十分欣慰了。
上座处是五位资深的庖厨来担任评委,至于竞赛踢馆的庖厨们,都各自神采奕奕地在堂中坐好,男的庖厨彬彬有礼地互相见礼,女的厨娘也温柔踏实地各自欠身示好。
颜胜雪也不例外,逐一对评委和竞赛的庖厨们礼貌地见了礼,方退后站在她用于展示菜肴的案前了。
三家酒楼、五家脚店的庖厨都已经到齐,评委中最为德高望重的刘师傅说了竞赛的开场白,引得众人拊掌连连,起哄不断,这鱼羹的竞赛就已经在喧嚣中拉开了序幕。
刘师傅逐个介绍了各家参赛的庖厨代表,也说了渔声小馆临时换由颜胜雪比赛之事,颜胜雪也适时欠身当众说道:“妾身的师傅余又生今日身体突有不适,所以今日渔声小馆参赛的庖厨,由妾身颜氏替补上。”
曼音不曾落地,场下场上,无论评委、对手还是流民,就都陆续开始有人交头接耳、议论纷纷了。
“我听闻余师傅的确有个在东京开脚店的亲传徒弟姓颜……”
“一个女徒弟罢了,想来不会比余师傅手艺更好了。”
“师傅倒了,徒弟迎战……看来,这渔声小馆今年‘鱼羹第一’的招牌,很大可能不保啊。”
“余师傅竟在这个时候病了,看来当真是这擂台守不住了,老天爷不肯赏面呐。”
“老夫看倒未必。这颜娘子看着浓眉大眼的,又是出了名做菜好吃的厨娘,不可轻敌,不可轻敌啊。”
“老夫也听流民说过,这颜娘子煮的米粥都比常人煮的要香。”
如是之议云云,忽地评委席间有一名连任两届评委的吴老师傅起身问道:“老夫冒昧想请问小娘子一句,您可是余师傅的亲传弟子颜胜雪?”
“妾身正是颜胜雪。”
吴老师傅颔首:“赛制有写,比赛菜品,可以由报名庖厨本人或其亲传弟子掌厨,娘子既然就是颜胜雪,那么颜娘子可以替代余师傅制膳。”
“谢谢各位前辈谅解。”颜胜雪莞尔欠身,“妾身今日要做的菜,和师傅报上去的名字相同,是莼鲈鱼羹。”
吴老师傅擢臂示意颜胜雪免礼:“好,请。”
主持大局的刘师傅也适时开口,身边小厮敲响了铜锣:“酉时一刻已到,正式开赛——诸位庖厨可以开始制膳了。”
又好一阵助威声从民间传来,像是釜底多了柴薪,火焰越烧越旺,炒热了赛中的氛围。
算上颜胜雪,共九名庖厨各自礼貌见礼,都踌躇满志地往小厨房走去。
渔声小馆作为上届魁首,根据规则今年就是作为守擂一方,要等其余八名踢馆挑战的庖厨所做的菜肴都被逐一被品评完毕以后,才能献上守擂的菜肴。
这等待之中,颜胜雪倒没有其他几位那么自信了。
谢瞻云似乎看穿她的担忧与压力,上前与她并肩伫立着。
“我没有很担心。”颜胜雪抢先开口,虽然掌心紧张出了冷汗,但也还是口硬,“真的没事,我早有准备。”
“我相信你。”谢瞻云并没有戳破她的紧张,往她身旁靠了靠,又道:“只是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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