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这余又生真正恐惧的,并非是整个东京——而是东京的濮阳郡王府。
东京并未下雨,天朗气清,春风徐徐。
郡王府里的深潭正映照着晌午最盛的阳光,金黄色的日泽才温过了一遍潭中的静水。
偶尔落了两朵树枝曳不动的杏花在里头,顿然搅扰了碧波含金的安逸。
“启禀郡王,会稽有消息传来。”
一个护院打扮的侍从匆忙自府外跑进来,跪在廊下对两个男子禀报着。
会稽?
赵宗朴略略偏头,拈着鱼食的手滞了滞,而后索性一把撒在水里头,几尾锦鲤纷纷哄抢上前吃食。
“子厚,今日的红鲤鱼似乎格外爱争食啊。”赵宗朴两掌轻搓,转眼看向了儿子赵仲庞。
“红鲤鱼能得了阿爹饲喂,自然争着吃了。”赵仲庞似乎很能讨父亲的喜欢,“阿爹有闲情逸致,就多喂一会儿,儿知道您不喜欢喂鱼和赏花的时候被人叨扰。”
报信人窘迫地跪在原地,这才自察扫了主子的兴,随后慌张作揖:“是小底扰了主公雅致,小底该死。”
“无妨。”赵宗朴冷笑一声,貌似淡然地转过身来站在廊下,“你有话就报。”
报信人立即回道:“回主公,会稽眼线一早传讯,说谢青松家的二郎君正随会稽知县一同追查月杨村女子失踪案,不知此事……是否受命于官家,特命小底速速来报。”
话音才落,心都已经要跃出嗓子眼儿了。只因府中人皆知赵宗朴性子怪异,让人捉摸不透。
赵宗朴一贯瞬时阴沉了脸,又转眼展开了笑颜,除了三子赵仲庞以外,几乎没有人揣测得清楚他真正的心意。
“会稽、谢青松、月杨村、受命于官家……”赵宗朴将这些字在脑中荡了荡,随后抬手道:“传凌温柔来。”
“是!”这报信人知道自家主子即便总是笑吟吟的,但却是个笑面虎的性子,所以也不敢拖延,应声便去了。
一听“凌温柔”三个字,这下赵仲庞立刻慌了神:“阿爹……想对温柔做什么?”
“自是问她一问了。”赵宗朴回的坦然,“这临渊帮向来由她主要操持,你我父子皆不出面,如今姓谢的介入到月杨村之事,想必就是赵顼小儿授意的,且这月杨村的案子也与女子失踪有关,本王不该对她问个清楚?”
这府上的主人濮阳郡王赵宗朴,便是余氏夫妇口中,临渊帮真正的幕后掌权人。
赵仲庞很怕激怒父亲,立刻拱手道:“儿不是质问阿爹,儿只是……”
“只是怕我责罚你心上人吧。”赵宗朴却是笑了,“子厚,她若有功,我自会嘉奖,但她若有过,我亦势必随帮规罚处。这是她身为临渊帮的女杀手理当承受的。即便是我,即便是你,都不该凌驾于帮规之上。”
“儿受教。”赵仲庞虽拱着手,但负气道:“但儿相信,温柔不敢欺骗阿爹,更没有罪过。”
“有也没有,一会儿不就知道了?”赵宗朴在廊前的交椅坐下,闲适地看着廊前花、潭中鱼。
凌温柔大概在半个时辰以后到了濮阳郡王府,她是穿着舞衣来的,因着身份乃是无双楼的掌柜和花魁,一直都是许多皇族的座上宾,换上舞衣也只为每一次的掩人耳目。
凌温柔生的媚骨天成,却不是艳俗与娇气,而是勾人心魄的媚而不妖。
且举手投足也不是一味的温柔,而是一股子柔韧气质。
然而进了王府便只是携一身彩衣盈盈下拜:“奴拜见主公,拜见三郎君。”
赵仲庞只看凌温柔这一双妩媚却含傲然的丹凤眼、一对走势高而入鬓的挑眉,就喜悦得失魂落魄,才要上前扶起她,就看凌温柔自己轻轻摇了摇头,示意他不要鲁莽。
只因赵宗朴并未叫她起身,只是淡淡地垂着眼睑瞟她一眼:“果然是一如既往摄人心魄的愈发好看了。”
“奴不敢受主子如此赞誉。”凌温柔顿首再拜,神色仓惶,“奴自知蒲柳之姿。”
其实月杨村女子失踪之事,赵宗朴早有耳闻,只是当时也没什么人在追查,他也没有去多管闲事,只是问过了操持帮中事务的凌温柔许多次,她一直说月杨村女子失踪的事与临渊帮无关。
然而今日会稽却说,谢家的郎君在和知县一起查此案,又不知是否乃官家授意,他便心中生了疑虑。
因此传凌温柔来一问,只是这赵仲庞如此痴迷于她,他问话前是定要敲打敲打的。
“脑子还是清楚的便好。”赵宗朴平和地笑着,神色看不出喜怒,端着茶啜饮一口,才沉声道:“凌温柔,本王最后问你一次,这月杨村女子失踪之事,当真与我邦中无关?”
“奴再三确定过,不敢欺瞒主子。”凌温柔直起上身,不卑不亢道;“我临渊帮一向只取髫年左右少女入帮训练,月杨村失踪的皆是十三四岁左右的女子,因此绝对和临渊帮无关。”
赵宗朴这才满意地叫她起身:“起来吧。”
凌温柔起身站定,满身流光溢彩,在阳光下格外耀目,衬着她整个人更是肤白如雪、貌若春桃。
但赵仲庞此刻却不敢多看她一眼了,只听凌温柔一派公事公办的语气,忠诚地向赵宗朴献上她带来的信笺:“奴今早收到会稽眼线的书信,将此事问了个通透,请主子过目。”
赵宗朴看了书信内容,又递给赵仲庞:“子厚,此事你如何看?”
“儿觉得,或许是要请君入瓮。”赵仲庞就事论事之时也是格外沉稳,“信上说,月杨村之事闹得沸沸扬扬,但是据传是村民们自己杀了那些占村的土匪,都是弱质纤纤的妇人,怎么可能杀得了那些精壮习武的男丁?”
凌温柔附议道:“奴亦觉得,此事会不会是放诱饵在前,钓大鱼在后?”
赵宗朴综合二人意见,加上自己心中也有所惑,于是问道:“你们是说,赵顼那小儿已怀疑临渊帮的存在了,所以命那谢瞻云借月杨村之事故弄玄虚?”
“儿不太知道官家在想什么,只是觉得这事很是可疑。”赵仲庞道:“我临渊帮选中的少女,素来皆是无人依仗的,不是无父无母的,就是家道中落被父母所卖的,且帮内行动素来警惕,照理来讲,绝不可能露出破绽。但若是说谢郎君在暗中追查月杨村之事只是凑巧,儿倒觉得,有些欲盖弥彰了。”
没错,临渊帮的任务和存在的意义,就是选取自小就无所依仗的髫年左右的少女,只要容貌底子尚可,就纳入帮中。因材施教地安排学习歌舞、骑射、制膳、酿酒四项,以待豆蔻之日根据长成后的姿容分配最后的去处。
因着女子们幼时都姿色尚可,长大也未必会丑到哪里去,偶尔又长得一般的娘子中,精于骑射的就留在帮内当杀手,精于歌舞的就塞入凌温柔创立的无双楼当歌舞伎,精于制膳与酿酒的,就塞入各大脚店、酒楼与贵胄府邸等处做厨娘与酒侍。
但若是长得越出挑的女子,反倒只是红颜薄命的命运,要被送往辽人的营帐中侍奉辽国的官员。
这也是临渊帮最不可为人知的秘密——长期与辽人高官勾结。
而这临渊帮的主人,就是这濮阳郡王府的主人赵宗朴。
他是当朝皇帝赵顼的叔父,也是先英宗赵曙的兄长,在朝中颇有声望,且看着和蔼面善、恭敬温良,对待政务也十分勤俭,对百姓也屡次施恩不望报,民间素无不好的名声。
但之所以他如今有如此难以揣度的深沉心机,是因为当年与最亲厚的英宗这个弟弟,因皇位之事而出了嫌隙。
赵宗朴自幼于社稷有所抱负,从无觊觎九五之心,一心只想做辅政重臣,与当时还没有成为皇子的先英宗赵曙是府内感情最好的亲兄弟。然而当年仁宗无子,故对赵宗朴一脉宗室之子有颇多的关注,想从这一脉选出储君人选,赵宗朴便开始想着,若能成为储君,往后更有大展宏图的机会。
然而在这一脉宗室之子中,只有赵曙深受仁宗赵祯喜爱。赵宗朴本与赵曙最为亲厚,然而赵曙告知他无意江山,说亲近仁宗只为说他这位二哥的好话,会在最后的时刻将皇子储位让与他,他对此深信不疑。
然而最后成为皇子的依旧是深受仁宗喜爱的赵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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