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在上楼之时,颜胜雪不经意间就瞥到凌温柔略敞开的衣襟之中。凌温柔怀中正露出红色纸帖一角,颜胜雪隐约从上头看到了一个“书”字。
但颜胜雪还是默不作声地带着凌温柔进到了卧房之中。
颜胜雪卧房中没关窗,开门的刹那,有温柔和煦的春风顺着窗外吹拂向她们,凉而不刺,很是让人舒畅。
“随意坐。”颜胜雪放松地挥了挥手,示意凌温柔不必拘谨。
凌温柔寻了一方矮凳慢慢坐下,颜胜雪坐在她对面。两人身旁正架着个小火炉,上头放着煮茶用的陶壶,正盖好了盖子,看不出里面是什么。而小茶壶边上放着两片淘洗干净的稻叶与竹叶,还有四枚红枣、两颗胡桃。
颜胜雪娴熟地给炉下生了火,拿着镊子静待火候的变化。
稻叶和竹叶很快就被烧的有些变色了,她皓腕一转,立刻翻面再炙。又等片刻,趁着两叶的微泛的焦香才刚刚散发出来,陶壶里头盛装的水也还不曾沸腾,她就迅速将两叶夹到茶壶之中。
直等着两叶的经火炙、水煮后的焦香与清香交汇融入陶壶中的水时,这陶壶里的水也咕嘟咕嘟地沸腾起来了。
颜胜雪没急着取下陶壶,只是备了两只小碗在一旁,似乎还在静静地等着陶壶里的变化。
凌温柔此刻不解:“在做什么?”
“以煮茶的方式来煮麦门冬饮子。”颜胜雪娇俏一笑,“我知道你会来,所以我特意给你准备的。”
“麦门冬饮子?”凌温柔偏头看着颜胜雪,面前红枣和胡桃噼啪地裂了外皮,而她正在翻着面。
颜胜雪解释道:“是,这陶壶里头的山泉水和麦门冬吊了小半日了,已经十足的入了麦门冬的味道,这是我提前让藿香拿到我房里备着的。只等着你来,这麦门冬水再跟现炙的竹稻两叶混合煮沸,就是我秘制的麦门冬饮子了。”
凌温柔是东京花魁,喝过许多知名饮子店的紫苏饮子和沉香熟水,还有那各式各样的甜鲜羹汤也不少,但路边的小摊子总不及她初次在饮馔记喝到的一口枣梨羹好喝,她对眼前这现煮现炙的竹稻麦门冬饮子格外期待起来。
颜胜雪等到那陶壶里的水略略变色时,她才将陶壶拾起,在小碗中倒了一碗,又夹着两颗红枣、一颗胡桃放在一旁的小碟子里,笑与凌温柔道:“你若觉得这麦门冬饮子略有些苦,就配着炙烤的红枣和胡桃吃,这样就会好很多了,炙烤过的红枣肉要格外香甜。我本还想配个柿子给你,可眼下不是秋季,不是炙柿最好的季节,否则围炉煮茶,以红枣和胡桃,再配上炙柿与烤橘,那才叫个妙呢!”
“你可真会享受。”凌温柔看着颜胜雪这私下叙话也这般精致的煮饮子,更觉得她不光手艺精湛,还极会享受时光,于是笑道:“谁要是和你当了邻居,这口福啊,只怕都愿意用三代富贵来换了!”
凌温柔拾起小碗吹凉了些,就饮了一口,果然露出了惊喜的神色。
颜胜雪凑上前笑道:“还不错吧?”
“是好喝。”凌温柔赞叹着又喝一口,也不怕烫了。
凌温柔并不意外颜胜雪有这样好的手艺,因为颜胜雪是当年在临渊帮里,最得余又生喜欢的、极具制膳天赋的小娘子,她无论学什么都学的很快,且花样百出,心思奇巧,有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架势。
颜胜雪道:“你若觉得好喝,一定多喝些,这麦门冬对身子好,能缓解心中烦郁,也能助你好眠。”
凌温柔甫一怔愣,有些窘迫地辩解道:“我……我没有心中烦郁,也没有睡不好。”
颜胜雪狡黠一笑,也给自己倒了一碗麦门冬饮子,吃起一颗红枣来:“本无心揭穿你,可你还这么嘴硬。”
凌温柔此刻并不敢抬头看颜胜雪机灵的双眼,只是她垂头之时,怀中那红色纸帖一角露的更多。
“怀里是什么?”颜胜雪下颌朝她方向一点,促狭而笃定道:“是婚书吧?”
“倒给你歪打正着地猜对了。”凌温柔很意外她竟眼尖地瞧见了这东西,也无可隐瞒,就将怀中的纸帖拿出来放在案上。
“我可不是歪打正着,我是一早就猜到了。我听说你扔了珠冠、烧了银票,但没砸聘礼,就猜这婚书你应当也没舍得撕毁。刚才你上楼时我就看到了,本不想拆穿你,等着你自己找我说的,可是你强颜欢笑的实在让我看着心疼。”颜胜雪按住凌温柔的素手,轻声道:“说真的,方才听茱萸说的话,我倒觉得,他这次是真心娶你的。”
凌温柔仍旧缄默地垂着螓首,没答这话,毕竟方才吴茱萸说起刘脉的话时,凌温柔听了也觉得很是感动。
颜胜雪见她如此,续问道:“你这样垂头不语,八成也是这样觉得的吧?”
凌温柔却一副好马不吃回头草的态度,只冷声道:“为时已晚,多说无益。”
“不晚。”颜胜雪耐心道:“你很成功地报复了刘家,但这似乎,不是你真正想要的。我看得出,你如今自请下堂后的云淡风轻,还有烧毁聘礼时的癫狂决绝,都只是为了掩盖女子被情郎所辜负的、最脆弱的那颗心。”
凌温柔将颜胜雪的话听在了心里,脑中也不断回想着吴茱萸方才的描述,过了许久,她才缓缓抬眸看颜胜雪道:“颜娘子,你可知,我为何钟情于刘脉那个迂腐文弱的慢郎中?”
“我知凌娘子在东京素以孤傲清冷示人,人人说你摸不透、难相处,说你不给那真心求你相教授舞艺的教坊舞旋色教头留面子,说你充着花魁娘子的名号还自命不凡、不肯屈身于人,经此事后,你更是在东京人心中成了难解的谜,可我认为,这些讲究你、揣度你的人里,一定不包括刘脉吧?”颜胜雪是深思熟虑以后才回答她的,“他,很懂你?”
凌温柔忽地觉得自己设防多年的沉重铠甲终不用再继续背着了,她对颜胜雪卸下防备、袒露心迹的一瞬间,眼眶也泛红发酸了:“是,他说我很善良,可他如今是不是还这样觉得,我就不得而知了。”
“我当时之所以没有答应帮你,是怕你一蹶不振后因情误事,也怕自己白忙活一场。如今你比我想象中要刚毅和理智,我才好对你敞开心扉地说。”颜胜雪见凌温柔真心相待,这有情人难成眷属的委屈实在不该她来受,便与她说道:“凌娘子,你若当真对刘脉的情感难以割舍,其实倒不妨给他个机会,算作一次考验。”
“我伤他那么深,即便是我给他机会,他也未必回头了。”凌温柔俨然没有信心,哑然失笑道:“好不容易在他娘面前勇敢这么一次,还被我狠狠报复了一通,就算是铁打的心,也得千疮百孔了。”
“你伤他什么了?”颜胜雪却觉得她过分多虑了,立时杏眸一挑,反问道:“他伤了你的心,你也只不过让他丢了面子罢了,你做的并不过分啊。何况你烧的都是一些铜臭之气的银票,他给你挑的聘礼,还有你这怀里藏着的他亲笔写的婚书,不都还完好无损吗?”
凌温柔迷茫地看着案上完整如初的婚书,喃喃道:“这……算吗?”
“他是郡王府的郎中,钱财不缺,缺的是心意和情感。”颜胜雪指着婚书肯定道:“这婚书才代表他的心意,你事到如今还贴身存放着,怎么能算是伤他心呢?”
凌温柔又忖了好一会儿,最后眼中带了希冀的光:“还可能吗?”
颜胜雪坚定地看着凌温柔的一双凤目:“你信我,就可能。”
“我与你的确一见如故,我对你深信不疑,所以见听雨相邀,我立刻动身前来了,本也是想跟你说说此事的。”凌温柔如今再不气馁了,反从善如流地应答道:“胜雪妹妹,妾身愿听你的安排。”
“凌姐姐,不必与我妾身长、妾身短的,相逢即是有缘,往后咱们姐妹相称便是了,我颜胜雪最喜欢交朋友了。”颜胜雪瞳仁狡黠一转,悄声对她道:“至于安排,我早有计划……今夜过后,还请无双楼闭门歇业至少三日,原因是,掌柜的兼花魁娘子凌温柔,抱恙在身,食不下咽。”
“啊?”凌温柔对颜胜雪深信不疑,可这装病扮弱之事……属实有些为难,“这事我可没做过。”
颜胜雪又道:“你只要按我说的做,我猜你第四日开业之时,这刘脉必定主动去无双楼找你。”
凌温柔看着颜胜雪那坚定的眼神,最后咬咬牙,应声一句:“好,我信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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