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吟半晌,谢青松看着眼前这个孝顺敦厚、品行端正,却独独实在不适合行走仕途的长子,又一次思考着当初他与父亲的决定是否有了过错……是否对谢瞭远而言,本就不该选择他这个嫡长子进入御史台为官。
但谢青松想起谢家旧事,倒也知谢瞭远作为嫡长子必须处于此位,这是无可奈何的事。
谢青松的父亲,名唤谢懋,不是文臣出身,而是一介武将,但也位极人臣,是真宗皇帝亲信,曾授职为从二品殿前司都指挥使的差遣,又加正二品上柱国之勋以示恩宠。
谢家本该是武将世家,偏生谢懋仅谢青松这么一个儿子。谢青松自小则是手不释卷的文人习惯,对习武毫无兴趣,此后通史明典、博学多才,登科入仕成了文官,而后又成三朝帝师。
照理来讲,谢青松也算是谢氏族内唯一一个在文臣仕途走得顺遂的后人,父亲谢懋作为武将,虽对他的作为文臣的成就颇感欣慰,却也遗憾于自己作为武将打下的功勋与力量后继无人。
而后,谢青松陆续娶一妻二妾,膝下便有两子一女。
谢听雨是自小就被祖父谢懋将她的学舞理想误当作学武,谢家的武功倒在听雨这唯一的小娘子身上得到了一脉相承,也算全了谢懋的遗憾。
但谢瞭远和谢瞻云这两个儿子似乎都随谢青松的性子,对文向更感兴趣。只是谢瞻云喜欢文武兼修,在文采斐然与学富五车的路上是尚志笃行不算,也随祖父谢懋习武,最后也算是习得功夫傍身,只不过在文才与见识上更为独到精辟。
唯独嫡长子谢瞭远,是一点武功也不曾习得,且性格温吞内向,虽也喜好读书,但资质不佳,自小不如谢瞻云博闻强识,这是谢青松和谢懋都心中明白的事实。
但碍于谢瞭远才是嫡长子,谢夫人的娘家父母也是与谢懋多年知交,堪称知己,谢青松和谢夫人也是自小指腹为婚后又青梅竹马的缘分。所以谢夫人的母家也格外看重谢瞭远这个外孙的仕途,不断向谢府内施压,谢青松与父亲只能一味地支持这个嫡长孙随谢青松一起走上仕途,还要谢瞻云藏在兄长身后辅佐他。
至于为何到御史台为官,也是当年仁宗皇帝求谢青松这个老师帮的忙——请他一碗水端正朝局。
当年谢青松功成名就以后,入职翰林院,似乎是以帝师的身份做了人人心知肚明的内宰执,可无人知道是仁宗想让谢青松腾出位置来,留着提拔谢府后人——也就是谢瞭远和谢瞻云。
仁宗说这朝中党争四起,新旧臣子意见相左,私下贪腐也屡见不鲜,而谢家,则是仁宗最信得过的家族,且与朝臣无争,更是武将族基而富于文官,不会有人诟病谢府拥兵自重,只会称道谢青松的德高望重。是而谢府的中立,则等于一碗水端平,毫不偏颇,是最为适合处于谏官之位的世家。
哪怕在仁宗皇帝殡天以后,英宗继位,也是践行此道,所以谢瞻云兄弟登科考试,这样的决定也未有丝毫改变,依旧是拨谢府兄弟进御史台为官,可御史台之内不可全由谢氏郎君握住权柄,会惹朝臣不满。英宗就将此压力又下行给了老师谢青松,是而谢青松只能从两个郎君中,选一人进入御史台为官。
谢青松虽知道谢瞻云更适合进入御史台为官,但在种种家族压力之下,谢青松还是只能让谢瞭远这个嫡长子处于前端,而谢瞻云也从未想与兄长争过什么,尤其是兄长后期的口吃、腿脚不利索,皆是为了救他所致,所以谢瞻云理所应当地认为自己该退在兄长之后,自准备登科时起,就有意藏拙,却还是被英宗私下赏识。
而进入御史台的谢瞭远,虽也在谢瞻云的帮助下政绩不错,但口吃一直为人暗中嘲笑诟病,处理御史台的庶务也多少有些吃力,御史台内不算极得人心,直到后来晋升了侍御史知杂事,代掌御史台后,同僚才不得不对他敬而重之,然而私下也时常絮絮地说,谢瞭远的晋升,多半是拜谢瞻云的辅助所赐。
谢瞭远也自知能力有限,多少有些被赶鸭子上架和被拔苗助长的无奈了,但好在人品周正,与谢瞻云一直是兄友弟恭,这倒是很令谢青松和祖父谢懋极为欣慰,谢府众人也是出了名的一门祥和,其乐融融。
只是如今谢青松知道王安石回京以后,东京势必产生巨变,而这个中道理,谢瞭远不懂,也想不通透……所以他只能低声一叹,想着等谢瞻云回京以后在与他商榷,而对眼前的谢瞭远无奈说道:“大哥儿若有空闲,还是要重温一遍《大学》,深思一番‘人静而后安,安而能后定,定而能后慧,慧而能后悟,悟而能后得。’的道理。”
“是,儿谨记。”谢瞭远知道父亲对他或有不满,还是虚心谦逊地拱手应下。
只是这替弟弟准备聘礼之事,是他眼中的首要。而他寻找多年的那个青山寺庙旁矮山里的少女,那个他这么诚实守信之人这么多年来唯一失约失言而愧对的少女,也就在弟弟心上人掌柜的饮馔记之中。
他倒是听着同僚说的那饮馔记椒香凤凰骨的美味,有些垂涎得牙酸。
但他还是替谢瞻云做好了下聘的礼单,梳理清楚了要花费的银钱,再按父亲的教导,踏实地重温了一遍《大学》,又自己做了札记,最后还要整饬好御史台的庶务。
等天色晦暗下来,他也隐隐有些疲惫的时候,他才着人备了马车出府。
去旧巷,去饮馔记。
因着饮馔记的偏远,也是夜幕四合、临近打烊时赶到店门外,哪怕他真的已经吩咐车夫加快驾马了。
跟那日他来接谢青松回府相同,谢瞭远还是一身青衣,步履匆忙地跑到门前,如上次似的冒失地说:“抱歉,在下来晚了,娘子可还能通融一二吗?”
正要挂打烊牌子的吴茱萸这次是一眼就认出他了,笑语盈盈地跑过来迎接他,欠身笑道:“谢郎君好。您怎总这样迟来,我们这都打烊了,因着谢公的推介,食客们最近来得很多,大姑娘想来此时已封了火了。”
杜彦隆倒是这些时日似乎化失恋为力量了,格外的殷勤待客、热情好客,立刻就迎上来对谢瞭远说:“没封,没封,掌柜娘子正被听雨缠着做雪霞羹呢!谢大郎君来光顾,咱们欢迎至极!”
“太好了,太好了!家父对贵店的椒香凤凰骨赞不绝口,御史台的同僚也说好吃极了,惹得在下嘴馋了好几天,今日好不容易偷闲过来,紧赶慢赶的,生怕是赶不上了。”谢瞭远笑道,“可还有凤凰骨卖吗?”
杜彦隆此刻犹豫了,因为这几日椒香凤凰骨卖的极好,晌午和入夜前各备两次鸡骨架给食客准备做凤凰骨,但因名声大噪、供不应求,几乎是每日酉时一刻起,晚膳时给椒香凤凰骨备的鸡骨架就售罄了。
眼下这个时辰……人定将至,一定是没有了的。
杜彦隆刚要开口致歉,这吴茱萸却抢先回应了肯定的答案:“有!”
杜彦隆怔住,呆愣地扯了扯吴茱萸的袖口,似乎在提醒他,可吴茱萸却对他置之不理。
谢瞭远听说还能吃上凤凰骨,一时大喜过望,吴茱萸也是因为看见了谢瞭远而格外兴奋,只见她热情笑道:“大郎君若要,就是现杀只鸡剔骨,也得给大郎君安排上不是?”
谢瞭远听了这话,也会心一笑,被吴茱萸笑着迎了进去落座,杜彦隆倒杵在原地无话可说了。
等吴茱萸给谢瞭远上了茶,吴茱萸则立刻钻进了小厨房,拉住颜胜雪的藕臂,咬牙说道:“娘子,我想学艺。”
颜胜雪错愕又意外地偏头看她,吴茱萸又坚定道:“学制膳。”
原是学制膳……颜胜雪还以为她是要学什么旁的手艺呢。
吴茱萸是厨娘的女儿,本来颜胜雪就有意教她制膳,如今她自己开口了,颜胜雪不妨顺势而为:“好呀,你想学做什么,我都绝对全无保留地倾囊相授!”
吴茱萸咬牙道:“学炒鸡架。”
因着累日不停地炒这一道菜,颜胜雪而今由内而外地排斥这道菜:“……怎么你也恶心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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