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望雨停

谢瞻云也深觉不解：“我也不知这大当家时遭遇了什么……混到这步田地，连个像样衣裳都没有。”

彼时，两人之间刚凑进来了个小石子的脸，只听他悄声道：“三当家的和谢郎君是不了解咱大当家的，他是节俭惯了的，也是不修边幅习惯了，平日吃穿用度都是能省则省，却给咱们兄弟买好衣裳穿。”

“……噢，原是如此。”谢瞻云和颜胜雪背后议论人家长短本也不妥，还被人发现了，所以只能尴尬地答应了一句，幸好这小石子不是什么多心眼儿的人，不会出去嚼舌头。

大当家的这时挤开所有人，嚷嚷道：“外头还有贵客呢，大家先起来，起来。”

“外头还有人？”谢瞻云猛地握紧颜胜雪的手，悄声与她说，“难道真是曹益来了？”

颜胜雪一时也分外紧张，心已然提到了嗓子眼儿。

早就有好事的小土匪先出去看，看到了外头的人就朗声对寨里喊：“是大当家的带着压寨夫人回来啦！”

……压寨夫人？

众人诧异而好奇，突然屋里就诡异地寂静了下来。

颜胜雪和谢瞻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地要往外去探。

结果才上前一步，外头就有四个小土匪“哎唷！哎唷！”地呼着痛摔了进来，四仰八叉地倒在地上。

众人吓了一跳，尤其那大当家的躲的最快：“哎呀我的妈呀……你们怎么敢得罪她的！”

谢瞻云赶快拉着颜胜雪躲在桌边，颜胜雪却不惧怕挨打，担忧地探了一只眼出去看那四个小土匪。

颜胜雪通过乌眼青和捧腹叫痛，判断的应该是咣咣两拳，又是哐哐两脚地让外头的人给教训了一顿。

外头那打人者是个女子，愤慨地在屋外叫喊道：“你们说谁是压寨夫人？！”

颜胜雪心想，难道这大当家也找了个二夫人从前那般的河东狮回来？

但偏偏这声音听起来虽然尖细不悦，但却是娇滴滴的，不太像是个粗野之人。

颜胜雪别过头想叫谢瞻云一并出去看看，哪知此刻的谢瞻云竟能突然冷汗涔涔，一壁擦着冷汗，一壁将颜胜雪往身后掩护着，随后就立刻眼疾手快撕了块自己的衣料把自己右眼也包住了，然后一直低垂着头，不想被人看见。

“瞻……瞻云……”颜胜雪错愕奇怪地去拉他，“怎……怎么了你。”

“说来话长！”谢瞻云只草草说了这么一句就背过身去躲起来了。

他自然是心虚的——因为这大当家带回来的小娘子，正是他本该远在东京谢府的三妹谢听雨！

“我说杜彦隆，你这青城寨里，都是些什么人啊！乱七八糟，乌烟瘴气，还胡言乱语！”谢听雨吆喝着一边骂一边走进屋子里头，俨然一副对自己被称为“压寨夫人”之事很是窝火愤怒。

颜胜雪见是个小娘子，心里更不畏惧了，凝眸仔细看这闯进来的小娘子。

她是身素练而简朴的上衣下裙装扮，穿着并不累赘繁复。上身是杏子黄色的宋抹，下身是嫩橙色的三裥长裙，最外一层也并没有因下雨天微凉而穿长褙子，而是穿了更便于行动的齐腰绣花短襦衣。就连襦衣也是一抹淡淡的青绿色，上头没有明显的花纹，只是腰间的位置隐约绣了两只对飞的蝶。

但这蝶，是刺的暗纹，所以并不明艳俗气，而是恰到好处地为内里衣裙都添了抹活泼的娇俏。

颜胜雪见这打扮并无甚不妥之处，给人的感觉便是活泼俏丽，略带一些暗藏的娇美。从前她在脚店里头，看着往来的客群，只从人的衣色及式样便能猜到其人心性，如今这小娘子，倒没有半分清冷孤傲之气。

这小娘子本该是个好相处的人，怎么这一上来就拳打脚踢，骂骂咧咧呢？

再看脸颊，慵来妆的点缀下，分明是个巴掌大的小脸儿，但脸颊的肌肤细腻饱满，看上去倒显得面中丰腴了些，只让人觉得十分好亲近。加上她五官都看上去是圆润的，极具钝感，并没有一丝清冷的感觉，但鼻峰处的骨骼高挺，又透着股坚毅的英气。举手投足之间，也没有寻常姑娘那般的柔弱，倒是极具力量感的干脆。

颜胜雪便又猜，这小娘子是个练家子，会些功夫，毕竟走起路来并没有绵软无力之感，出奇的轻而有力。

她又想起流觞所说的，杜彦隆前往曹益府上时，身边就有个小娘子跟着，用的是宋锦包头。

定睛一看谢听雨，她云鬓之上果然用一块宋锦所制的头巾包住发髻，便只有一根金花筒钗穿在青丝之中。

心下就有了想法，这随杜彦隆回来的小娘子，想必便是她？

颜胜雪出神去打量着谢听雨，却没想到这谢听雨也一眼就被颜胜雪吸引了，谢听雨扫视屋内一圈，发现都是男人，就径直走到了颜胜雪面前，却并非挑衅来的，反倒是言笑晏晏开口便夸起颜胜雪来。

只听谢听雨对杜彦隆道：“哟，也就有个小娘子长得不错，杜彦隆，你挺有眼光的啊。”

话音才落，谢听雨就和婉地对着颜胜雪一笑，颜胜雪只从她眸子中看到纯净天真之感，并没一丝戾气——这可真是一双难得的、少见的水眸，又圆又大，偏偏目光这样让人感到舒适。

杜彦隆听了这话也是懵住了，方才他不曾留意屋内还有女子，如今听了这话便冒个头出来看颜胜雪，发现这小娘子他不曾见过，但的确如谢听雨所说，这小娘子很是好看。

“旁边这个……”没等杜彦隆回话，谢听雨犀利的目光就落在了躲在桌角处的谢瞻云身上，“喂，你转过来。”

谢瞻云心说不妙，但好在已经用布条将右眼蒙住，此刻只祈求自己三妹谢听雨认不出来他。

谢瞻云当然不能转过来，但谢听雨力气甚大，只稍稍这么用力一扯，谢瞻云就被迫转过身来了。

杜彦隆诧异地凑近看这包了只右眼的谢瞻云，瞠目道：“这怎么还有个假扮我的？”

大当家这话一出，一众小土匪就凑过来围观。

谢听雨也凑上前，仔细验看着眼前的谢瞻云，到底还是认出来了这就是她二哥：“二哥，你这眼睛咋的了？”

围观的小土匪叽叽喳喳，周围人并没有听见谢听雨喊了他一声二哥。

谢瞻云见围观者甚多，尤其是这颜胜雪也一脸狐疑懵然地看着他，生怕他与颜胜雪这表兄妹的身份在青城寨穿帮，他便悄声凑在谢听雨耳畔说了句：“你别认我。”

谢听雨一听这话，心凉半截，委屈的眼泪就要落下，嘀咕道：“我就知道，连你也不要我了……”

谢瞻云知道谢听雨跟父亲和长兄都闹了矛盾之事，如今自己还惹了她误会，一时急切地解释：“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

然而谢听雨已经不听了，就委屈地坐在地上生闷气。

颜胜雪见谢瞻云和谢听雨一直在絮叨着什么，碍着中间挡了很多人，什么话也没听清，只是见谢瞻云和谢听雨，一个躲着，一个气着，就凑上前问：“……你们，认识啊？”

谢瞻云一时没法解释，便只能说：“不，不认识。”

“不认识就不认识！”谢听雨一听更生气了，负气地吼道：“对！不认识！”

谢听雨猛地站起身来，从人群中腾身出来，上一边去继续生气了，把吓了颜胜雪一跳。

颜胜雪错愕地凑上前：“娘子是……”

谢听雨猛地用鼻子出了两口气，立刻扬声对颜胜雪拱手道：“在下王雨婷，是个四海为家的侠女。”

“在……在下？”颜胜雪听着这小娘子用男子的自称、男子的作揖，一时怔住，但想到她是习武之人，又自称侠女，便也解了心宽，而后她也欠了欠身，“妾身颜胜雪，王娘子好。”

“我王雨婷不拘小节！”谢听雨故意大声报了个假名姓出来，赌气地看着谢瞻云，发现这二哥还躲着不见她，心里又气又急，转过头来看着颜胜雪，虚扶一把道：“漂亮的小娘子快快请起！”

颜胜雪尴尬地笑了笑，也看着角落里的谢瞻云，一时搞不清楚这两人为何如此奇奇怪怪的。

“望雨停……”围观的小竹子听三不听四，抬头便看外头果然蓦地雨过天晴了，惊异道：“哎哎哎，兄弟们，这外头雨真的停了哎！”

颜胜雪循声望去，果见这“王雨婷”自报完所谓的姓名以后，突然雨后初霁，太阳出来了。

这时杜彦隆站起来主持大局似的说：“兄弟们，肃静，肃静！听我说，我这次能回来，都仰仗咱王女侠！”

话音才落，所有青城寨里头的小土匪就像拜菩萨似的都对着这位王女侠跪了下来叩拜，齐声道：“多谢王女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