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宗朴没听见方才两人的谈话,只是见凌温柔身上的新伤不复昨日狰狞,便只问:“打完了?”
那婢女颤巍巍道:“回主子,今日三十鞭,凌娘子已经受过了。”
“可本王没有看见。”赵宗朴促狭一笑,闲适地坐在主位上,轻飘飘道:“再加三十鞭。”
原来,往日凌温柔受刑,都是要当着赵宗朴面打的,如今是一眼看出了这女婢今日施刑阳奉阴违地轻了力道。
刘脉大惊,本想开口求情,却还是没敢正面与赵宗朴抗争。
凌温柔早知赵宗朴会如此,只是淡淡一笑,闭着眼看那女婢不得不又用鞭子沾了盐水,一下下落在她皮肉上。
听着凌温柔下意识吃痛发出的嘤咛,赵宗朴若无其事地饮着茶,看戏似的看着刘脉隐忍心疼的模样不发一言。
有几次刘脉似乎看不下去了,才要替她求情,却看见凌温柔在暗处对他轻轻摇头示意。
直到三十鞭彻底打完,赵宗朴才开口道:“凌温柔,你服不服?”
凌温柔只是说:“奴心悦诚服。”
赵宗朴却很是不满凌温柔这副低眉顺眼的顺从模样,对身边的刘脉幽幽说道:“刘脉,你说她骨头这么硬,嘴也这么硬,有什么好办法给她治治?”
“主子息怒。”刘脉咽了咽唾液,赶忙对赵宗朴拱手,生怕他再加害凌温柔。
“凌温柔,本王昨夜又梦见子厚了,他说他很想你,他这一路上很孤单。”赵宗朴故意睨着凌温柔,冷声道:“子厚喜欢你,不如你便去黄泉伺候子厚吧。”
凌温柔也全无反抗之意,甚至觉得自己解脱了,毕竟她受鞭笞的日夜,也都梦魇中有子厚的身影。
她内疚而自责。
此刻却好像一切都烟消云散了。
她狼狈地爬起来,对赵宗朴恭敬地跪着行了个礼:“谢主子成全。”
“你的嘴,还是这么硬。”赵宗朴愈发疾言厉色,“那本王就不必留你了——动手。”
刘脉如逢晴天霹雳,才要求情,凌温柔却严厉地瞪了他一眼。
而那素来被凌温柔善待的女婢犹豫着不想动手,可惜也不敢违背赵宗朴的命令,握着一把匕首,颤巍巍地靠近凌温柔,匕首掉在地上一回,女婢又慢慢地给拾了起来,妄图拖延时间等赵宗朴留情。
可赵宗朴只是悠闲地看着凌温柔,直到那女婢闭着眼将匕首要刺穿凌温柔的心口,刘脉终于按捺不住。
“主子!”刘脉惊呼一声,挡在凌温柔面前对赵宗朴跪了下来。
女婢以为有转圜余地,故意让那匕首落地。
然而刘脉再没有说话,吞吞吐吐地看着凌温柔。
赵宗朴抬眸道:“你叔父对我有恩,照顾你和东溪,是他临终的托付,你有话就说,何必藏着掖着。”
刘脉犹豫须臾,最后还是壮着胆子拱手面对赵宗朴,毫不顾忌地说:“从越州回京的路上,阿脉一路随行伺候,主子在马车里说,要给阿脉找个美娇娘做妻房,要让阿脉早日成婚……”
“刘脉!”凌温柔似乎猜到他接下来的话,唯恐他受牵累,厉声喊道:“闭嘴!”
刘脉却将腰身挺得更直,愈发不卑不亢地说:“可阿脉如今想通了,阿脉想娶的美娇娘,正是凌娘子!”
见一向内敛的刘脉突然诉明心迹,凌温柔大受震撼,抢道:“主子,刘郎君是糊涂了,奴愿去黄泉陪子厚!”
赵宗朴静静地看着刘脉陈情和凌温柔不断阻止,最后踱步在刘脉身前,笑着说道:“好小子,我真是没白疼你,这几年来,你闷声闷气的,在我手底下藏你这贼心思藏了这么些年。如今子厚走了,这贱人性命危在旦夕之时,你倒肯吐露真心了。”
“主子息怒,此事与刘脉无关。”凌温柔此刻终于慌乱起来,“奴甘愿为三郎君殉葬!”
“本王没问你!”赵宗朴不悦地用茶盏掷向凌温柔的肩头,转而看向刘脉,目光却柔和了,“阿脉,你说。”
刘脉此刻也是被吓得不轻,大脑一片空白,也不知怎的,自己方才竟凭空生了好大的勇气说他要娶凌温柔。
此刻倒是后知后觉地后怕了起来,但看着面前亟需救治的凌温柔,他还是没有后退。
方正色道:“主子……主子容禀。阿脉是觉得凌娘子在与寿州知州禀明三郎君遇刺之时时,已然对外说了,她乃子厚的外室,然而凌娘子对内是临渊帮的杀手统领,对主子您的大业还有用。如今凌娘子的肌肤留了伤疤,阿脉行医多年,一看便知是不可能完全愈合如初的,若凌娘子再回无双楼,身份也好,容颜也罢,都实在是不合适。”
赵宗朴若有所思地听完刘脉所言,徐徐问:“所以,你就想,子厚死后,你娶了她?”
“阿脉斗胆,但还是要说一句,是。”刘脉陡如两袖生风化作底气,坚定地回答着赵宗朴的问话,“还请主子替子厚休弃凌娘子,如此,凌娘子便可不必为子厚寡居守灵了,可以直接嫁作刘氏妇,为主子游走在东京各府之间,继续与阿脉一起,为主子效力,将功折罪。”
凌温柔此刻已经吓傻了,更多的还有多年希冀成真的欣喜。
她是没想过刘脉这个文弱儒生能在此刻豁出性命也要从刀下救她的。
“没想到啊,从前那个闷不做声的内敛儒生,转眼竟勇敢至此。不仅从我刀下为她求情,还敢提出娶她的想法。”赵宗朴露出难以捉摸的森然笑意,“刘脉啊,你小子,勇气可嘉啊,勇气可嘉。”
刘脉顿而叩首:“阿脉惶恐。”
“惶恐什么?”赵宗朴面上波澜不惊,“凌温柔如今背后有伤,又对外声称是子厚外室,这无双楼的花魁娘子,她再当下去,的确是不合适了。你若想收她做刘氏妇,倒也是个法子,她或许可以有个新的圈子为我效力。”
刘脉怔住,不敢相信赵宗朴竟会松口,难道,方才都是赵宗朴刻意吓他,只为逼出他的心里话的?
凌温柔突逢特赦,一时不解赵宗朴的真实想法,却没想到赵宗朴下一个问题就朝她抛来:“凌温柔,你可愿意?”
凌温柔怔忡地看着刘脉那坚定不移的神色,心中想着赵仲庞替她而死的场面,最后则是额首触地,朗声道:“奴自当效忠主子。”
赵宗朴道:“既如此,阿脉,我将她赐给你了。至于她为求寿州知州襄助而自称是子厚外室之事,我会替她解决好,让她可以直接嫁给你。”
话罢,赵宗朴举刀将束缚着凌温柔的铁链砍断。
凌温柔则无力撑住,整个身子往前一倾,倒在地上,刘脉立即上前去扶。
赵宗朴背过身说:“阿脉,我亲自抚养你与东溪长大成人,如今再借你的婚事,权当还了你叔父当年救我一命的恩义。只是,你母亲那一关,倒未必好过了,你们俩,好自为之。东溪,你和阿脉送凌温柔出去。”
随后就走回内室之中,刘脉携凌温柔对着他的背影恭敬行礼:“多谢主子。”
“总算有惊无险,有惊无险!”东溪方才也是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如今赶忙帮着扶起凌温柔,“阿兄快带凌娘子回去好生养伤吧。”
凌温柔怕回无双楼惹人怀疑,也怕给无双楼招致祸患,就让刘脉东溪一起先送她先回到刘府之中诊治。
而面对竟同意刘脉娶凌温柔的赵宗朴,老管家却摸不着头脑了:“主子就这般肯纵着他们了?”
老管家知道赵宗朴看着刘脉和凌温柔两人亲密的场景,会想起子厚的深情被辜负了。
但赵宗朴此刻心境大有转变,他认为要告慰儿子的在天之灵,不是让凌温柔为他殉葬或者寡居,而是要真正将刺杀他们的幕后之人绳之以法,这才是当下最要紧的事。
而成全刘脉与凌温柔,则是他星罗棋布的计划中的一步。
赵宗朴冷笑道:“我若杀了凌温柔,子厚才真的白死了。何况子厚若活着,我也不希望他纳了凌温柔。如今阿脉若不求娶凌温柔,我还真不知该怎样发落她,杀也不是,不杀更不解恨。阿脉的叔父既然对我有恩,我权当给他个面子。何况阿脉说的对,凌温柔如今受了鞭笞是无法再当花魁了,还不如安置个东京里妇人的身份给她,顺而窥探府邸之间的秘密,毕竟,向赵顼复仇,才是本王当务之急。”
老管家点头接道:“方才老奴见刘郎君紧张关心凌娘子,便猜到他们有私。只是刘郎君不认,我就猜主君您定是要故意逼他一逼。”
“郎中和商妇,是在东京很是方便的身份,仅此而已。”赵宗朴沉声道,“会稽捐银之事,流民已奉我如神祇,我更坚信了民心所向,派人在各州做眼线是其一,但在最重要的东京,眼前有可信之人流入百姓之中,才算是一步好的棋子。凌温柔顶着子厚的性命苟活,我更不必怕她叛变,她只会对我更加忠心。”
老管家附和道:“原来主子是这般想的。”
赵宗朴在暗处狡猾地勾了勾唇:“何况即便阿脉娶了凌温柔,他那寡居多年、尖酸刻薄的母亲,也未必肯宽厚对待凌温柔,她在府中受苦,也算生不如死,王刘氏若能给她细碎的折磨受,也算解了我的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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