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卿,出事了!”
是那领命截杀凌温柔的幕僚,他才把肩头的箭伤包扎好,就马不停蹄地赶回东京的何府报信。
何清明起初还格外镇定,闲适地坐在交椅上品茶读书。抬头见这幕僚归来,他才摒退下人:“受伤了?”
“小人的伤只是小事,寿州的事才是天大的事啊!”幕僚一把擦了擦冷汗涔涔的额角,而后惊惶道:“在越州救人的女人的确是凌温柔,可那……那无双楼的凌温柔没死,濮阳郡王的三子赵仲庞却死了!”
“你说什么?!”何清明从容之色转瞬即逝,满眼是震惊,“濮阳郡王?!”
“是,是。”幕僚将头垂的更低,咂舌中将自己误杀赵仲庞之事隐瞒下来,只听他辩解道:“是一个弩箭手射向凌温柔的时候,赵仲庞挡了一箭。”
“你安排的是些什么废物!竟这般办事不力!究竟怎会如此!”何清明一掌拂去案上书卷,暴跳如雷地喝道:“他家郎君怎么会跟着凌温柔那一介舞姬搅和在一起!”
幕僚更是满怀压力,一时委屈得面露难色:“小的哪里知道那凌温柔竟是赵仲庞的外室,在遇伏以后她就告诉了寿州的知州,现下正运着棺木回京了!”
“外室?”何清明愕然地瞠目,“那凌温柔,竟是赵仲庞的外室?!”
“是啊。”幕僚也是满脸懊悔,“小人也是刚刚才知道这件事的,想来是因为那濮阳郡王要让儿子先娶了那马家娘子过门为正妻,所以才对三郎君纳凌温柔为外室之事,是一直秘而不宣啊!”
何清明闻言瘫坐在案边,一时心神恍惚,不知道思绪飞到哪里去了。
幕僚也是完全没想到是,凌温柔那低贱之人身边,竟跟着的是一尊名副其实的大佛。
何清明半晌才道:“那凌温柔,是自己去找的寿州知州?”
幕僚道:“是啊,小人是因此才知道的,她个麻雀竟飞上枝头变凤凰了!”
原来,那日徐野和赵仲庞死后,凌温柔知道自己孤掌难鸣,她只能拿着赵仲庞贴身之物,以赵仲庞外室的名义,请了寿州知州帮忙护送赵仲庞的棺木,也将那些截杀他们的弩箭手的尸首抬了回去彻查幕后指使之人。
凌温柔是个眼尖的,无双楼也曾有过西夏潜入的细作,她一眼便识穿了,还押回临渊帮拷问了好几拨西夏的眼线,她很清楚西夏人的身形特征,跟那些弩箭手不似一方水土来的。
于是那日她藏好赵仲庞的尸身赶回遇伏之地,有一临渊帮女杀手奄奄一息时告诉了她,埋伏的弩箭手在交谈间皆是东京的口音,绝非是如衣着打扮那般的西夏人,她就更加坚信了这指使之人是故布疑阵在混淆视听。
只是所有人都没有想到,凌温柔竟然为了能护送赵仲庞全尸回京,对外说她是赵仲庞的外室。
这是幕僚和何清明始料未及的一种可能。
他们甚至没想过,与凌温柔在一起的男子,竟然是赵宗朴的三郎君。
何清明不知道赵宗朴去会稽的本意,便慌乱之余胡乱猜测一通:“难道,这凌温柔是成为了赵仲庞的外室以后,跟赵仲庞都只是随着濮阳郡王去会稽游山玩水的?根本不是为了调查月杨村之事?”
幕僚急道:“这人都已经死了,再纠结过从也无意义了。如今最要紧的是,当时小人派人装成西夏人设伏,可这凌温柔她……她看出来了,还将此事告知了寿州知州,如今寿州官府是已经派人将尸首都抬走了啊。”
幕僚是收不了场了,才不得不来向何清明据实禀告。
“这事若要卷入了皇族宗室,那可棘手了……濮阳郡王,那可是先帝最亲厚信任的二兄,更是官家的伯父,如今他丧子,那官家还不为他闹个天翻地覆?”然而何清明此刻也是心乱如麻、方寸大乱了,“不,不行!”
“少卿莫慌。”幕僚暗自咬咬牙,凑到何清明耳边,提议道:“小人花了好些银钱,从越州孙知州府内打探了一番,听说当时濮阳郡王前往会稽游历赈灾,而后这濮阳郡王是秘密受官家所请后回东京的,据说官家的信是递到了孙知州府上,孙知州夜里去找的濮阳郡王……咱们不如就将此事,推到官家头上。”
这幕僚来的路上就早有计策,只是手眼尚不能通天,很多官府来往、眼线织布,只有何清明才能做到。
“对,对,咱们就推倒濮阳郡王也得罪不起的官家头上。”何清明倒觉得这个提议是一桩妙计,“你不愧是我最宠信的幕僚,好,此事由我亲自去办。”
“少卿英明。”幕僚这下更有了底气奉承。
于是何清明派人将那日参与伏击的弩箭手悉数灭口,又花了重金去买通寿州的仵作,假称是验尸搜身时趁乱从其中一名弩箭手怀中搜出了用西夏文写的书信,买通这仵作将这封书信暗中送与濮阳郡王府呈给赵宗朴。
西夏文书信大意写的是,大宋皇帝买通西夏的杀手,还派了眼线藏在其中监督,最终目标是击杀赵仲庞。而原因是赵仲庞在会稽期间,曾暗中抱怨官家命赵宗朴回京的不合时宜,疑其大不敬的怨怼之心长存。
这封线索指向明确,看似师出有名,更似帝王权术中四处潜埋眼线的做派。
尤其是赵仲庞的确是在府中抱怨过官家召父亲回京实在仓促。
如此巧合与半真半假之下,沉湎于丧子之痛的赵宗朴,竟真的在接到那受命于何清明的仵作送信以后,找了临渊帮中熟悉西夏文的眼线前来辨认,等整封信的内容按汉语读了出来,赵宗朴立时没了理智思量真假。
他直气的暴跳如雷,怒发冲冠,一掌重重拍在案上,险将整座木案拦腰拍断似的用力。
大掌立时红肿起来,只他不觉得痛,面上青筋凸起,目眦欲裂,咬住“赵顼”这二字恨得牙痒痒。
“赵顼小儿,你欺人太甚!”
“你与你阿爹,都是背信弃义、忘恩负义之徒!”
“我为你千里迢迢赶回东京,你竟留存心思杀我最疼爱的儿子!”
一连数声怨怼与憎恨的语句交替抛出,一向最为谨言慎行的赵宗朴都顾不得府上到底是否门窗紧闭了。只管濮阳郡王府上皆是心腹,但他也还是第一次这般咆哮地吼出大逆不道之言。
最后还是东溪手忙脚乱地关闭门窗、摒退下人,怯懦地跪在赵宗朴脚边,乞求他节哀息怒。
当夜又闻说那前来报信送文书的仵作也在死于非命。
当然,这也是何清明做的,但赵宗朴却偏执而先入为主地认为是赵顼派人所为。
赵宗朴此刻恍然大悟,他当时率先回京后一直在府内看似为赵顼祈福祝祷,其实他也猜不透赵顼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直到赵顼派人送了好些珍稀药材和补品前来,说是答谢他肯以伯父的身份帮忙祈福,只是那传话送礼的小黄门格外还说了一句话——
那小黄门说,官家当时用心良苦,是闻说伯父去程遇刺,而后会稽流民生乱,唯恐是流民暴动伤了伯父,这才找个由头将他请回东京,又怕他为赈灾而不肯回来,这才命孙知州以祈福的名义将他请了回来。
他不禁沉思,难道赵顼这次冠冕堂皇的理由与借口,是因为他早就怀疑赵宗朴与月杨村之事有关,认为他不安分,而虚情假意地调走他后,就是为了暗杀他这最受宠爱的儿子吗?
那他的儿子,又到底做错了什么呢?
唯一能想到的,便是赵顼知道赵仲庞下月冠礼后就要迎娶马家娘子,而马氏的叔伯乃是淮阳军、光化军的股肱良将,赵顼定是忌惮濮阳王府获得马氏势力支持……他与他阿爹先英宗,都是小人之心罢了!
他越想越气,一时急火攻心,一口血浆自胸腔翻涌而上,随后就晕厥过去,不省人事。
东溪是被这场面恫住了,他从未见过赵宗朴这般严重,忙唤刘脉过来近前侍疾。
就连一向艺术精湛的刘脉,这次也不禁皱了眉头,因为赵宗朴这次病的实在太重,且是难以医治的心病。
而所有情绪的宣泄,都在等着凌温柔护送赵仲庞棺木回到濮阳郡王府的这一日。
凌温柔累日憔悴,昼夜颠倒地赶路,又寻求知州的帮忙,只是为了不让赵仲庞尸身腐坏,然而在凌温柔迈进濮阳郡王府的瞬间,还是忍不住痛哭流涕,这里有太多赵仲庞待她好的经历了。
尤其是她格外害怕面对赵宗朴。
“拜见主子。”凌温柔伏跪在赵宗朴的病榻前,半晌也不抬头,只朗声道:“奴,死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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