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瞭远心中有数,眼底骤然生了抹坚毅之色,他垂首道:“阿爹放心……孩儿此番,定会与二哥儿联手,将……曹益这累累罪行……呈于官家面前!”
“你们此番兄弟齐心,做得很好。”谢青松欣慰之余,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肩头。
谢青松年逾天命,鹤发间生,胡须亦然。他拈了拈灰白交错的胡须,看着面前的谢瞭远,忽地想起了常年行走在外的谢瞻云,总想着若谢瞭远当真有谢瞻云那般的口才和能耐,也不至于如今也只是个侍御史知杂事了。
谢瞭远虽然口才不济,但孝顺至极,立刻去暖了盏茶奉给父亲,还不忘吹一吹浮热,才递给谢青松。
“阿爹,请用茶。”谢瞭远笑着介绍道,“这是二哥儿,派人给阿爹……买的,阿爹爱喝的,日铸茶。”
谢青松只嗅着这茶香,便知道这当真是如谢瞭远所说,是谢瞻云从会稽当地购买的日铸茶,随着文书一起带回来的。
谢青松浅尝一口茶汤,便知道谢瞭远泡的时辰、温度都格外留意了:“二哥儿也细心,知道为父喜欢会稽日铸茶,每年都会着人给新炒的日铸茶送回东京来,唯独是你,深谙为父喜欢泡到七分烫、九分香程度的茶汤,倒是比你那弟弟更要细心。”
夸奖之时,谢青松看着谢瞭远的样子,又难免突然心酸起来:“阿远吾儿,你孝顺细心,也算为民鞠躬尽瘁。你若非口吃,只怕早可在御史台大展宏图了,这御史台除了我谢家郎君,旁人只怕是进不来了。”
“孩儿……资质平庸,自己心中明白。”谢瞭远眉眼温顺,对父亲这话倒是自惭形秽起来,“这次,若非……是二哥儿襄助孩儿,这文书……自然是,拿不到的。”
“二哥儿的确帮了你许多,但是大哥儿,你永远要知道,你是谢家长子。”谢青松继续饮着茶,长吁短叹道:“有些责任,注定要你承担。”
“阿远……会尽力的。”许是茶气升起,谢瞭远莫名又额边有了几滴汗来,他苦笑着躬身站在谢青松身边,越回着话,这额角的汗倒越发着冷了。
谢青松吐气“嗯”了一声,把一盏茶喝完,就站起来守在门边看外头的天色。
“这天吊诡得很,瞬息万变的,一早还晴着,当下倒眼看着就快下雨了,乌压压的云没得叫人心烦,只怕是闷雷过后好一顿大雨滂沱了。”谢青松感慨着天色多变,一边等着人似的往外探头,“这阿雨为何还不回来?”
“恕孩儿妄言……阿爹那日,不该那般严肃地……骂她。”谢瞭远也面上有些忧虑之色,“阿雨……是真的,伤了心了。”
谢青松“唉”地吁叹了一声,摇首无奈道:“算了,她既去她闺中密友家寄宿些时日,便由着她去吧。”
谢瞭远便不再劝了,带着把油纸伞护送着谢青松回大堂去喂鱼池里的一条红鲤鱼。
才回头的功夫,果然天就响雷一作,骤然下起瓢泼大雨。
整个东京城一时间人人都措手不及地往伸出来的长檐下头躲去。
谢府也是管家、婢仆都出来关了门窗,但还是雷雨交加地砸在地上,屋里头听得十分真切。
这雨虽然猛烈,但似乎也昭示着万物复苏,因为不仅仅是东京下起了雨,连带着江南一带也开始累日阴雨连绵的天气了,只是不如东京那般风雷大作罢了。
比如青城寨中,茅草搭的屋檐已经开始漏雨了。
整个寨里都由内向外散发着潮湿的霉味,所幸这些时日卖胡饼赚了些钱财,谢瞻云一早就着人买好了铺屋顶的新草席,一片一片的,整张地铺上去,就能堵了渗雨的窟窿。
谢瞻云还细心地给后山丰收她们都带了草席,这样可以掩着山洞的洞口,夜里不至于着凉。
二当家很早就给后山的娘子们送去了,而青城寨里正赶着还不算大的雨势,好些小土匪爬上屋檐用草席给漏雨的茅顶加盖,颜胜雪和藿香就在底下捋着草席往上头递,谢瞻云也在一旁帮忙。
茅草屋檐上往下滴着雨,沾湿了颜胜雪和藿香的衣裳,但是和寨子里的小土匪们也都是有说有笑地谈天说地,嘻嘻哈哈地干这活儿都不觉得累了。
谢瞻云就在这一片欢声笑语中把自己的外氅脱下来披给颜胜雪。
颜胜雪心里一暖,扶着身上他的衣裳,对他笑道:“幸亏是你知道这些时日要下雨,提前给这草席都买好了,不然今夜真的是被褥都要湿透了,没处儿睡了呢!”
谢瞻云笑道:“不过是在外游历的年头久才有的经验罢了,寻常会稽的四五月总是阴雨不断,这些时日没下雨倒还挺让人意外的。最近山里的蛇虫鼠蚁都往外跑,我就猜到该下雨了,提前备了草席。”
颜胜雪不吝夸赞他:“瞻云哥算无遗策!总算不用挨浇喽!”
谢瞻云看着颜胜雪天真烂漫、笑容灿烂,正用手掌拢成个碗状接天上的雨水,然后往外扬泼着,心说她倒像是个北方旱地里喜欢嬉闹的孩子,见了春雨竟然好生兴奋。
那流觞也被藿香胡乱泼了一把雨水,只能用草席裹在身上,一边抱着草席嘟着嘴走过来,对着他们抱怨道:“颜娘子只顾自己玩儿的开心,那藿香小娘子方才一激动,抖落着草席,雨水甩了我一身!”
谢瞻云见流觞虽狼狈,但他竟在颜胜雪面前对女子抱怨,难免显得他这个当主子的也不够大度,于是他训道:“你个大男人,跟个小娘子计较什么,衣裳脏了,回去换了便是了。”
颜胜雪上前看到流觞浑身都在往下滴雨,衣料沾湿不算,连铺上的草席都渗出了雨水,可见被泼的不轻,站在眼前便看他已经冻的连打了三四个喷嚏。
颜胜雪心中歉疚,想着是藿香实在过分,上前替流觞理了理披着的草席:“流觞……实在不好意思啊,我代藿香跟你道歉,过会儿我给你煮姜茶喝赔罪,好不好?”
“嘿嘿嘿,还是颜娘子温柔体贴,知道疼人呢!”一听颜胜雪要熬姜茶给他喝,流觞一时就不觉得冷了,笑嘻嘻地看着自家主子,话茬儿就落在了谢瞻云身上,“怪不得给我家郎君迷得是神魂颠倒,彻夜未眠。”
谢瞻云甫一愣怔住了,瞪着流觞示意他别再胡言乱语了。
颜胜雪错愕不解地看着谢瞻云:“什么……什么彻夜未眠啊?”
“哎?”流觞并不知道谢瞻云今早起晚了的事,他也奇怪道:“郎君您没将那东西给她吗?”
“什么东西?”颜胜雪更加疑惑了。
谢瞻云无语地闭了闭眼。
“小的错了,小的打嘴,小的溜了!”流觞这才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尴尬地拍了拍嘴唇,就溜走了。
颜胜雪立刻走到谢瞻云面前,急躁地质问他道:“到底是什么东西?”
“是一早便听说大当家的消息,流觞急匆匆地拉着我来,没来得及给你。”谢瞻云想着她既问了,他便去取,“等我去取,我去去便来。”
“嗯。”颜胜雪莫名其妙地点了点头,转身继续玩水去了。
谢瞻云过了会儿拿着木匣子出来,打开呈给颜胜雪:“胜雪,那日你说锅刷太糟,刷不下去油腻,我就夜里给你简单地做了一把。”
颜胜雪愣住了,杏眸流转之间,目光盈然是多了三分感动,她没想到他竟这般将她随口抱怨的话放在心上。
“做?”颜胜雪错愕地看着他,“你做的?”
谢瞻云点了点头:“是我做的。”
她从木匣子里头取出那把竹编的锅刷,发现上端有一个能悬挂的系结,下端又是美观且蓬松的篾丝,开丝的粗细程度均匀恰当。
颜胜雪只这般握着,便知道这锅刷定然用起来十分得力顺手,那锅釜的油腻都不在话下。
“哇……”颜胜雪惊讶地感慨着。
颜胜雪心说,这谢瞻云该不是在逗她吧,这竹锅刷比街市上卖的还要好,怎么可能是他亲手做的?
尤其是这手柄处,握上去尤其舒适。似乎是平日谢瞻云已经摸索清楚了她用着顺手的炊具都是怎样的手柄围度,方方面面的细节都十分触动颜胜雪对厨房中用具平日挑剔的内心。
颜胜雪感激之情溢于言表,平日牙尖嘴利的她此刻竟然词穷地只会握紧锅刷说不出话来。
谢瞻云以为是她不喜这竹锅刷,目光突然紧张慌乱起来,连连解释道:“倒的确不太结实……后山只有楠竹,许多长势繁茂,我舍不得砍伐,就选了个被人砍过的竹节,这竹节,虽不是老竹,没那般韧实,但你将就着用用是绝对没有问题的。真的,绝对没有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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