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胜雪眼疾手快地转过身抓了把面粉在钵中,再在案上用力一推,那钵便滑到了谢瞻云那边。谢瞻云适时默契地用大掌一按,这钵就停在了自己身前。他虽不通面案活计,但双手也按着钵的两边装模作样着。
“啥玩意儿透不透的啊?”
果然,推门就进来的顺子正好听见了方才两人谈话时的尾声,却没听真切。
“是说夜里要做的春饼皮儿,要薄透如纸,劲似弓弩。”颜胜雪伶俐接道,转身走到谢瞻云身前帮他挡了挡,扬声道:“表哥来帮我打下手呢,你们且等着吧。”
利子也跟着凑上前来起哄:“不行不行,要看要看!”
“行啊。”颜胜雪白眼一翻,抓了把钵里的面粉往顺子跟利子二人脸上一扬,厉声叱道:“看就别吃,你俩自己选?”
趁着面粉糊了两人的眼,颜胜雪对谢瞻云使了个眼色,让他把面钵拿走。
“吃吃吃,不看了不看了,知道这绝学不能偷师!”顺子和利子见颜胜雪生气了,扬声胡乱擦抹着脸上的面粉,慌慌张张往外跑走了,“溜了溜了!”
颜胜雪没好气的将一把擀面杖顺着两人离去的背影掷过去,用擀面杖的力道抵上了小厨房的木门。
谢瞻云疾步上前接住要掉下来的擀面杖,递回给颜胜雪:“给。”
颜胜雪巧笑着拿回擀面杖放在案上,拍了拍手上沾连的多余面粉:“非得逼我,真是的。”
谢瞻云愣愣道:“……娘子好生独特。”
颜胜雪半侧过身:“……独特?”
“是啊,上午飞黄豆,下午撒面粉,怎么不独特。”谢瞻云弯唇挑了个似笑非笑的弧度,眼中倒是笑意愈浓,“又独特,又精准。”
颜胜雪偏不搭他这话茬儿,只得意地笑笑,扭头去拿钵来准备和面了。
“这十日内,咱戏还得演下去,不过总表哥表哥的喊着,再来个郎君娘子的称呼总显得过于生分客套了。”颜胜雪螓首微垂,倒了水和面去,一壁和着一壁道:“妾贱名胜雪,也不是什么大家闺秀,平时在巷子里也是散漫惯了,没这么有礼数,这些两日装下来,装的我是浑身不舒坦。”
谢瞻云看着颜胜雪一边和面一边爽朗地说着话,他倒是没想到颜胜雪这么快就破开那方才郎君、娘子的礼数,随性起来的模样倒也像极了市井中的小厨娘,在不顾繁文缛节的面具下,倒藏着一颗真诚热忱的心了。
是而谢瞻云也大笑几声,慷慨道:“巧了,在下啊,也是那书香门第里头的逆鳞,从小就离经叛道,上学逃课,下学溜冰,学堂上头也给先生画个大花脸儿,从小那挨藤条、跪祠堂就是常事儿!”
“真的?”颜胜雪灵动的眼神中仍有七分狡黠、三分狐疑,遂笑道:“你说起来,咋听着那么像假的呢?”
“真的真的,在下谢瞻云。”谢瞻云半弓着身子,替颜胜雪把面钵放稳,“往后娘子直呼在下贱名即可。”
颜胜雪点点头,感慨道:“瞻云陟屺,好名字,不亏是翰林学士承旨的郎君。”
谢瞻云侧目一睨她,没想到她竟知道这名字的来历,这又会写字又读过书,怎么看也不像只是个掌勺的。
颜胜雪低头和面的时候没看到谢瞻云的目光,自在地继续说道:“瞻云郎君,你若常唤我颜娘子,在寨里若给人听了去倒显得假了些,不若谢郎君就像兄长一般直唤妾名‘胜雪’便是了。”
谢瞻云低声念叨了两句她的名字,淡笑地点点头:“吴盐胜雪,娘子也是好名字。”
颜胜雪觉得跟谢瞻云这人说起话来很是舒心,既坦荡爽朗、热忱真诚,又总是跟她互相夸赞,而她又是个喜欢听人夸奖的小娘子,无论是厨艺还是为人,她都是个极爱听溢美之词的人。
听到这里,不免又洋洋自得地窃笑着对他欠了个身:“好名字好名字,你我皆是好名字——瞻云哥万福。”
谢瞻云同样也觉得颜胜雪是光明磊落、聪慧伶俐之人。
于是他也嘻嘻哈哈地拱拱手道:“胜雪安好。”
互相见了礼以后,俩人却是一股脑儿的脸都红了起来。
只是颜胜雪想的,还是谢瞻云方才的话,她沉吟了半晌,才慢吞吞地问:“我们……该帮帮青城寨的,是吗?”
她知道了青城寨的土匪来历,心中唏嘘这族别的歧视和官逼民反。更没想到土匪窝子尚且能有如此团结之心,所以更是笃定了心思要襄助青城寨。她始终认为,金银财宝易得,赤子之心难求。
谢瞻云顿了顿,最终缓慢而郑重地点了点头:“是,要帮,也该帮。”
在这件事的看法上,两人从头到尾都是不谋而合的。
她去帮青城寨赚钱度过危机、做饭饱腹,而他也是为了救大当家才先派翟玉上山、而后亲自上山。
最重要的是,他们还要一起调查月杨村女子失踪的案件。
只是,万一月杨村的真相,当真和青城寨有关系,那么……
于是颜胜雪先投石问路地把心里头的猜忌给问了出来:“若是月杨村女子失踪之事,当真和青城寨有关,瞻云哥你……可会秉公处理吗?”
谢瞻云面上永远是云淡风轻的笑意:“我没有实权,只有虚职,我是采风官,抓人是会稽官府的事。”
颜胜雪知道他有意揣着明白装糊涂,心头这下松了口气,似笑非笑地挑了挑唇。
谢瞻云又道:“但我总觉得,未必和青城寨有关——我从未听过人说青城寨的土匪劫财劫色之类的,他们一直是在借由出海来倒买倒卖发的家,没做什么害人的勾当。”
颜胜雪蹙眉:“那为何还要被称为土匪呢?恐怕不仅仅是说青城山闹鬼吧。青城寨的名头很响亮,每每提起来,会稽里那是人人自危,避之不及,我若不曾亲历,我也以为他们是如传言那般,是穷凶极恶的悍匪呢。”
谢瞻云解释道:“青城寨占山为王,一来怕人打扰,二来怕官府识破,所以要吓唬人嘛,就编了很多杀人如麻的轶闻,但其实没做什么恶事的。再配上青城山闹鬼之说,一起买通了几个说书人向城里人传递出去。”
颜胜雪点点头:“原是他们自己将谣言放出去的,为的是恫吓城中人,那倒也说得通了。”
谢瞻云又补充道:“但会稽真正和青城寨打过交道的人,其实并不多的。”
颜胜雪目光犀利起来,轻声道:“想必是这儿的官府畏惧鬼神之说,不敢上山来剿,又知他们人多势众,所以在报给朝廷的时候,自然用了这穷凶极恶的‘土匪’二字称谓,来掩盖自己的无能了。”
谢瞻云笑道:“胜雪,你知道便好,有些话,不能乱说。”
颜胜雪点点头,垂首继续揉着面团,等和好了面,就放着饧去了。
只是今个儿起得早,又做了一天的活计,上下山来回颠簸的山路也不算好走。
颜胜雪此刻脸上就累出了黏连在颊边的汗液,还有颊边两侧对称的红晕。
“胜雪,你似乎身子抱恙?”谢瞻云顾及礼数,只是虚扶她一把,便保持了距离,“抱歉。”
“无妨,你我表兄妹,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紧张什么。”颜胜雪见他一副正人君子的紧张模样,苦中作乐地啧啧笑着,倒握着帕子反手轻搭了他手臂一把,“我是有些累了。”
谢瞻云看着颜胜雪似乎很是疲惫,又已经把面钵盖了麻帘子,想送她回居处去休息一会儿。
只是两个人才走到颜胜雪的住所那边,就看见藿香和流觞两人在窃窃私语着。
且两人神色有异,惶恐不安似的。
颜胜雪知道这个时辰寨里的土匪,应当都去听二当家训话儿了,所以比较放松,却不知他们在紧张什么。
颜胜雪走上前去:“藿香,在说什么呢?”
藿香立刻慌张地站起身:“……没事儿,娘子好生休息。”
流觞亦附和道:“藿香娘子是怕影响颜娘子休息,引得娘子惦记。”
“到底什么事!”颜胜雪不悦地眼尾一挑,疾言厉色地吼道:“流觞,你说,你再不说,还是黄豆伺候!”
谢瞻云给了流觞一记眼色让他快说,流觞才吞吐道:“藿香娘子说,昨个儿和前个儿的夜里,她出去起夜,隐约听见有女子的哭声,若有似无的,断断续续的,从……另一个山头那边传来,但是又没有另一个山头那么远。”
颜胜雪一惊,挑眉看向藿香:“你怎么没告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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