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日夜里,谢听雨就跑到旧巷去找颜胜雪了。
彼时颜胜雪才招待完整日的食客,实在是很累了,就提前给饮馔记打了烊,坐在门前休息着吹风。她白天就听食客说了谢听雨被官家赐封为锦鲤娘子之事,本想着入夜亲自到谢府道谢,没想到这活宝这天黑便来了。
看着谢听雨从马车上走下来,喜气洋洋的,可见她的确很开心。
颜胜雪拈着团扇,对谢听雨俯了俯身,打趣她道:“妾身见过锦鲤娘子。”
“哎哟,颜姐姐,别打趣我了。”谢听雨忙扶起颜胜雪,“这全城都知道了,的确是真风光,但是你也不能对我太客气啊,你这样客气,我怎么好麻烦你呢……”
“好。”颜胜雪巧笑嫣然中掩去了一日的疲惫,“怎么了?”
“那个兆员外,真的让你猜中了!”谢听雨对颜胜雪睁大她那清澈的双眼,大声道:“他真的是濮阳郡王!”
颜胜雪并不意外:“我当日就说是,你还不信呢。”
谢听雨道:“信了信了!而且这赐封我的旨意,就是他向官家为我请的!”
看着她越说越腼腆的神情,颜胜雪忍不住想调侃她:“哎哟,还说人家不喜欢你呢,结果这濮阳郡王都亲自替你开口求恩典了,你这多风光,回京翌日就受封!”
“哎呀,所以我想谢谢他去嘛!我知道颜姐姐很累了,可是我总不知道该送他什么东西,他个郡王,不缺金银珠宝、古玩玉器的,还是你做的茶点好,他也赞不绝口的。”谢听雨看出颜胜雪提前打烊是因为累了,本不想麻烦她了,可是她还是撒娇请求她大展身手:“颜姐姐,求求你了,你做的那个狮蛮栗糕,可不可以再做一次啊?”
颜胜雪虽体力不支,但仍宠溺地答应了她:“没问题。”
毕竟濮阳郡王家的三郎君遇刺之事,她也听今日的食客说了。
“嘿,谢谢颜姐姐。你今日做完茶点就好好休息,明日你店里的营收我全包了,官家赐了我黄金万两,我还没处花呢!”谢听雨得意地拍着胸脯,突然脑中灵光一闪:“哦,对!还有你那独特的玉灌肺!”
颜胜雪挑眉问:“他爱吃玉灌肺?”
谢听雨点头:“嗯,可喜欢吃了,那日你给我装了那么多,他全都给吃了!”
“好熟悉,就是真的好熟悉,好像从前那个爱吃我做的玉灌肺的人,就长他那样。”颜胜雪顿时脑中一片晕眩,她只以为是今日累到了,但总归是心里觉得这濮阳郡王爱吃玉灌肺的事,她很熟悉。
谢听雨不以为意道:“哎呀,你不是说,你肯定是进入过皇亲贵胄的府邸当厨娘嘛。”
“听雨。”颜胜雪不再想了,拉过谢听雨劝说道:“我觉得你此刻最好不要见他。”
“为什么?”谢听雨愣住,“我想了他一路哎!”
颜胜雪笑道:“你喜欢他,但你不知道他喜不喜欢你,也不知道他是不是只当你是个活泼的小娘子,对不对?”
谢听雨点头。
“那你此刻就先不要去。”颜胜雪拉着谢听雨坐在她身边:“眼下我觉得是你在乎他更多一点,那人怀着激动的心情见了在乎的人、相见的人,难免会口不择言。你若是想看他是否也属意你,你就等他情绪过了以后,第一个要找的人是不是你就是了。”
谢听雨思量着问:“你的意思是,我等他来找我?”
“没错。”
“可是他现在应该很脆弱吧,不需要我陪伴吗?”谢听雨疑惑地偏了偏头:“不是在人最伤心的时候陪着的人,才最重要吗?”
“错啦。”颜胜雪轻笑着拍拍她的肩头,“他若是在意你,看到你比他还伤心,他会不会为你而担心,从而情绪更不好了呢?”
谢听雨以手托腮:“哎呀,颜姐姐,你说的也有理,可是我,我肯定是想去一趟的!”
“没说不让你去,这茶点我也照样给你做。”颜胜雪解释道:“我只是说,你在门外,惊鸿一瞥地看他一眼,让他知道你来过了就够了。”
“嗯!这个行!”谢听雨重重点头,“那我就让下人转达我想对他说的话!”
“孺子可教。”颜胜雪莞尔一笑,“小丫头真聪明呢。”
“嘿嘿!”谢听雨傻笑着,就将两锭金子放在了颜胜雪的账房,“你明日想开就开,要是累了,咱就不开,我养你!”
颜胜雪心中一暖,看她模样只觉得愈发好笑,这天真善良的谢听雨,一天可招笑儿了。
等她做好了狮蛮栗糕和玉灌肺,谢听雨就小心翼翼地提着食盒往濮阳郡王府去了。
谢听雨抵达濮阳郡王府的时候,果见府外都挂了白灯笼。侍女上前叩门说谢三娘子到了,老管家开门时也是穿着丧服行礼:“原是锦鲤娘子,奴去给您通报,还请稍候。”
“不必了。”谢听雨叫住老管家,只是趁他开了门的功夫往内堂看了看,一股祭奠的厚重闷抑袭上心头。灵堂外的丧幡之下似有个虚弱的人影,走路有些摇晃,又隐约看得到那人轻咳了几声。
谢听雨知道那人是赵宗朴,只如今的清瘦不比在会稽时的丰满,她险些不敢认,到底还是丧子之痛屠戮了人的心志。她见他咳了几声,本想喊一声,却还是欲言又止,没说出口。
她将装了茶点的食盒递给老管家,只道:“还请老管家替我转告濮阳郡王一声,这茶点是一点心意,谢过他在官家面前替我美言,如今府内办丧,妾身不便叨扰,只望郡王能节哀顺变,毋要伤怀。”
“三娘子有心了,奴替主君谢过您了。”老管家小心翼翼地接过食盒时,赵宗朴似乎往外走了几步,迈出步伐的时候极为稳健,还有些当初那股老当益壮的倔强。
谢听雨见他并未一蹶不振,便展颜笑了,而后又对老管家道:“在越州之时,妾身与郡王有一面之缘,曾探讨过剑器舞的要诀,从前妾身没有悟出来,现下看了郡王的身影,便知道了剑器舞的要领是,豁然开朗,通透练达。”
这是她对他的期许,她是要告诉他的。赵宗朴似乎也看到府门外有熟悉的身影,他正信步徐徐往这边走来,谢听雨故意扬声说道:“还要告诉郡王,眼前浮云遮眼,终有一日会云开雾散,太阳每天都会升起,很多事情可以来日方长,但唯独身子是不行的,它只会一天天地垮,一天天地塌,要是身子过度内耗,那就性命攸关了,怎么还会看到明天的太阳呢?”
赵宗朴恰好听见了她说的每一个字,谢听雨这俏皮的曼音和灵动的身影只在府门外略作停留,便如惊鸿似的映在赵宗朴的心头。他踱步往府门外走,只觉这门外之人好生熟悉,但他近日神情恍惚,总觉得自己是生了幻觉。
赵宗朴没有多心,就走回大堂歇着去了,谢听雨见他转了身,是有一丝落寞和失望的。
但是她也安慰着自己,一定是他没听到,没看见。
老管家说一定将她的话悉数转告给郡王,她才抿抿唇离开。
赵宗朴见老管家拎着食盒回来,才猛然想到方才似乎当真不是虚幻,那娘子的声音很熟悉,且说的话是那样条理清晰,他嘟囔着方才听到的话:“眼前浮云遮眼,终有一日会云开雾散……”
一壁念叨着,他就越想越觉得不像是幻觉,他赶忙拉了老管家问道:“外头是什么人?是来人了吗?”
“主君,是谢三娘子。”老管家将食盒放在茶盏边,“给您送茶点来了。”
“谢三娘子?!”赵宗朴心说了一句果然是她,急忙道:“那还不快请她进来。”
老管家犹豫道:“谢三娘子好像已经走了,老奴去看看,许是马车走得慢呢……”
“不必了!”赵宗朴站起身,“本王亲自去。”
赵宗朴疾走如飞地就往府外跑去,可是打开府门的一刹那,谢听雨的马车已于尽头处拐走了。
他没叫住她,想着如今自己这般憔悴,又在病中,想着还是别过了病气给她这个才获封的锦鲤娘子吧。
回到茶堂坐下,看到食盒中出自颜胜雪之手的狮蛮栗糕和玉灌肺,他就知道这谢听雨是有心了,还记着他爱吃什么东西,他淡淡微笑着。
老管家此刻将谢听雨方才所说关于剑器舞的话一一转述给赵宗朴,赵宗朴笑这小丫头还真用了些心思:“好一个剑器舞的要领,好一个豁然开朗、通透练达。这小丫头没辜负我对他的赏识,看着挺傻,还挺有悟性。”
他从怀中取出那枚险些被谢听雨怒摔了的炽玉令,将软玉握在手中,念着谢听雨天真娇憨的笑靥,终于在这么多压抑的日子里,第一次露出了欣喜的笑容。
“眼前浮云遮眼,终有一日会云开雾散。”他又想着方才她在府外说的话,目光渐渐聚焦在一把长剑之上,兀自沉郁地笑了,“小丫头,你说得对,我只消等着云开雾散的那一日,方可为子厚报仇。”
信手拾起玉灌肺来吃,却不自主地咳了两声,他问道:“刘脉呢?”
“刘郎君要夜里才能来给主君看诊了,此刻在府上照顾凌娘子。”老管家道,“主君若身体不适,奴立刻请他回来!”
“不必了。”赵宗朴并不想看见近些时日为他看诊时也心不在焉的刘脉,最后只道:“找他做什么,也不是什么重病,不是之前留了药方,煮来喝就是了,最迟不过两日也就好了。”
赵宗朴这话说出来的时候,就已经准备迎接一个不再颓丧、不再缠绵病榻的自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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