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山路崎岖,在下是不得不得罪胜雪娘子了。”谢瞻云笑容温润,忽生两团柔和的红晕在颊畔上。
颜胜雪正不解其意,谢瞻云便低头从自己身上撕了块长衫的衣料。一端绕在自己手指上,一端则递到了颜胜雪的手中。他顿了顿,适才说道:“我知男女授受不亲的礼数不可废,然而今夜特殊,唯有得罪了,抱歉。”
“原是这事,我还当是什么呢,拿块衣料算什么得罪,再说了,这是你的衣裳得罪我,也不是得罪我,怎么,你们东京的文人眼里,这衣裳的料子还分男女雄雌的?”颜胜雪笑意灿烂,却自己用皓腕往回将那长条的衣料挽了挽,直到素手拉住了谢瞻云的小臂,她方笑道:“这样——才算得罪了。”
“这……”谢瞻云的手臂被一抹微凉的掌心包裹着衣料给攀住时,他还是错愕地怔住了。
他是不曾想颜胜雪知书达理、聪慧伶俐的外表下,又如此狡黠而大胆的。
“这样才算你方才的歉没白道。”颜胜雪不以为意地扬声道:“既是特殊的探山路,你我何必拘泥于礼节,再说了此处无人,更不会有什么风言风语。即便此处众目睽睽,我们那巷子里头,也不太讲究这些,偏你们文人或者是学了些武艺的文人,愿意被这些事束缚,帮人忙还要跟人道歉,哪有这样的道理。”
谢瞻云长舒一口气,然而心中还是勾着紧张的弦:“在下原来只知道东京娘子皆都拘谨,不曾想胜雪娘子豁达,唯恐让娘子以为在下是个浮浪之人。”
尾字才说出口,谢瞻云竟下意识地想着,他为何内心深处如此在意颜胜雪对他的看法呢?
怎么就说出了这样的话?
“你看你又来了,一口一个在下,一口一个娘子的,都说了,我唤你瞻云哥,你唤我胜雪便是。”颜胜雪笑意盈盈,上前用力一把拉住谢瞻云包裹着衣料的手臂,往前扯了扯他,木讷的谢瞻云就跟着往前上了一步,她开口侃道:“知道你正人君子了,快走吧,再啰嗦下去,二当家都要醒了,快走快走。”
谢瞻云到底还是放不下心底那关,他越是靠近颜胜雪,越是心突突地跳,好像每一步路都走得慢了下来,偏偏颜胜雪用力拉扯着他往前走,他被动地跟在了她的后面,朝两块耸起的山头走去。
他从月光的罅隙和火折子跳动的焰苗之中,看到她那张热情洋溢的脸颊,只觉得宛若东京的稚子般可爱。
渐渐地,颜胜雪的从容带的他也放松了许多,他自然而然地反手轻抚住一样被衣料包裹着的颜胜雪的手臂,他轻轻地说:“胜雪,前头月光照不到,换我领着你走,免得你摔了。”
“谢谢瞻云哥。”颜胜雪这一声谢,道的也十分自然,不见半分紧张,“我信有你领着我,我摔不了。”
谢瞻云颔首笑了一下,随后更用力地握住颜胜雪的手臂:“你信我便好。”
前头微耸的山头需要上一个斜坡,那斜坡从远处看着很缓,实际走上去倒是很陡,但那里是这条西向墙垣通向的唯一能住人的地方,微微耸起的位置,一定有不止一个山洞,且那处返着更亮的光,飘着几不可察的轻烟。
颜胜雪坚定的认为,那是有人在生火做饭,有的人间烟火气。
两个人没再多说一句,谢瞻云便拉着颜胜雪走上那道斜坡,他怕她跌下来,便守在她的身后,摆着要托住她的姿势,却一直十分注重没有触碰到她的腰身。
颜胜雪似乎也觉得她身后总挡着一双保护她的手掌,所以她攀上斜坡的时候也不觉得疲累和胆怯。
她走路虽慢,但一步比一步更稳,回头笑靥姣好,望着谢瞻云时,他也报以一笑。
两人一并前进,反倒显得整体上山的速度都很快了,两个人都没遇见更多的阻碍,偶尔有三两只掠空而过的燕雀,亦或是旁边树根上攀着休憩的春蝉,竟显得这斜坡上去的山头,没有那么怪异的僻静了。
火折子的光越来越弱了,他们也终于趁着月光最盛之时,上到了两个微耸的山头。
谢瞻云常年在外,他很清楚,这山头的另一面,定是两个宽敞阴凉的山洞。
谢瞻云同颜胜雪说道:“我猜测,山洞的洞口处,有一块硕大的巨石遮挡着,巨石外头有沿着山壁石崖生长的藤蔓缠绕,密密麻麻、层层交错,所以不很明显。但若是走近了瞧,想必就能发现巨石并非和山洞是严丝合缝地堵在一起,而是中间有一处让人不易发觉的错位。”
颜胜雪点点头:“想必这错位的孔隙刚好能容一人身体经过,进到山洞之中。”
谢瞻云见颜胜雪响鼓不用重锤的聪慧模样,知道她已经想象到了他所描绘的山洞情景,于是他放心地续言道:“并且,有很多很多的人居住在山洞里头,比如说,藿香夜里听到的女子啼哭声音,便是来自这两个山头。”
而山头之下的斜坡,还有那一条狭窄的小路,是这些山洞里头居住的人们为数不多能散步的地方。
两人猜测到这里,便相视一笑,齐头并进地往那两个山洞所在的方向走去。
果不其然,临近山洞的洞口,就隐约能听见有一群女子的说话声音遥遥地传来。
环顾四下无人,颜胜雪才跟谢瞻云放心地凑上前去,直到抵达了其中一座山洞外所遮挡的巨石旁边,终于稍感疲累地驻足。
两人将耳根子一起贴到巨石边的缝隙上,仔细听里头或有抱怨、或有嗔怪、或有哭腔的声音——
“那张大春怎么还不来送饭啊!”
“真真是要饿死咱们了!”
“可不是,要是在村子里,约莫丢了也能有口饭吃,来这青城寨里,还不是一样活受罪,连口饭今儿都吃不上了!张大春是活活要让咱们饿死在荒山野岭吗!”
只这七嘴八舌的声音里头摘出这三句,就已经够谢瞻云和颜胜雪判断的了——这些女子,还真是从村子里被抓来青城寨的!但,究竟是不是月杨村,还不得而知,需要再探一探才是了。
只是这个别的人名……
“张……张大春?”谢瞻云压低声音,“这张大春是谁……”
“就是二当家。”颜胜雪素指拢在唇边,悄声道:“想当大当家,所以给名字里头的‘二’改成‘大’了。”
“……原来如此。”
两个人语调虽轻,但也压住了许多笑意,这张二春变张大春,倒是显得二当家惯会自欺欺人的。
颜胜雪道:“想来,是平时夜里二当家这个时辰来送饭给这些女子,今个儿二当家的吃了入梦散睡下了,所以至今还没来送饭,她们才在这儿抱怨。”
山洞里头果然有轻烟升腾,在山洞里头十分明显,再仔细嗅一嗅,那烧柴时烟熏火燎的味道就飘逸而出了。
至于人数,约莫有七八个左右的女子,大多数是豆蔻年华左右的年纪,脸上还有稚气未脱的味道。
唯有一两个瞧看上去年长的,猜测也不过才出桃李、未及花信年华罢了。
如此看来,这些女子倒当真年岁上符合月杨村女子失踪一案的年纪,不知可否名字都载入了会稽查案官府要寻找的失踪人口名单之中。
尽管心存怀疑,但两人各自对她们来自月杨村一事的猜测,更肯定了些。
谢瞻云适才提议道:“咱们凑上去瞧瞧,看她们在做什么。”
颜胜雪轻轻“嗯”了一声,和谢瞻云一并屈身藏在巨石后头,两个人各自露出一双眼从洞外往里窃窥着。
这些女子面前是个面案,像是从青城寨里头搬过来的旧案,在山洞里摇摇晃晃的,放也放不平稳了,而每一个女子都包着头巾、衣着素朴,甚至可谓之简陋,三四个女子都站在面案前头,揉着面团,掐着剂子。
她们的眼泪却都啪嗒啪嗒地往揉好的面剂子上头滴。
颜胜雪瞪大了杏眸,认真地对谢瞻云说道:“原来,这就是‘以泪洗面’呐……”
“噗——”谢瞻云被逗笑了,一口口水呛在喉咙里,却死活也不敢咳,憋得脸通红。
直到是有个年长一些的女子煮起了面团抻开的面饼,有了沸水的声响,谢瞻云才跑到外头咳了几声。
他喘过气来后,才对颜胜雪道:“你倒是会感慨,千般想万般料,也不曾想你能说出这么个词儿来。可真是险些憋死我了,这一生什么死法我都想过,哪能想到被你这么个小娘子给逗死了。”
“你可少来。你那明明是被呛死了。”颜胜雪给他拍了拍脊背,揣测山洞里的女子道:“她们想必是饿急了,也没法做什么其他的,所以扯了面来做汤饼,准备煮着吃的。”
谢瞻云再次确认着:“这些女子……莫非都是青城寨从月杨村掳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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