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野走后,赵仲庞注视着凌温柔姣好的花颜,他没有一丝杀人后的懊悔与心虚,反倒只有对凌温柔的美的打量与关注。他感慨凌温柔如今即便泪痕纵横满颊,她还是美的那么惊艳。
她的泪在昏黄的烛火下,格外的晶莹与脆弱,反衬出她好似第一次这么会真心实意地伤怀。
她的目光里总算有了温柔的神色,即便这是楚楚可怜的神情,也不是因他而哭的,他却很病态的感到兴奋。
“哭了?”他托起凌温柔的下颌,忽地弯唇笑着:“我见犹怜。”
凌温柔这次的眼眸全是愠怒,耳畔忽然回荡着他方才告诉徐野的那一句“杀死阿花等人,是凌娘子的主意”,她憎恶气愤地看着徐野的眼中的玩味和脸上全无一丝悲悯的笑态,她终究是没能再次以奴婢的身份包容他。
她扬手,响彻庭院的一记耳光就落在了赵仲庞脸上,打的他顿时左脸胀红。
凌温柔狠戾的双眸对上赵仲庞错愕的双眼,一字一句,郑重道:“我从没让你,杀我的人。”
吃痛的赵仲庞捂住左脸后愣住了。因为这十年来,凌温柔虽不对他献媚讨好,但也从没有这样抬手打过他。
可随后,他又很开心她愿意打他。
更庆幸她打他的时候,他父亲没有看见,否则这凌温柔只怕是要被赵宗朴千刀万剐了。
“挨你打的时候,脸颊胀热起来,火辣辣的,我都觉得很高兴,可见你最近对我是太过冷淡了,你得改呢,温柔。”赵仲庞还是轻声地唤她的名字,忽地对她笑了,然后和她解释道:“我方才那么说,只是怕徐野去阿爹面前嚼你舌根罢了。”
他清楚地知道,凌温柔打他这一巴掌,不仅因为阿花,还因为青城寨。
他没有与她商量,就动手杀的人,实在是太多了。
还都是她本意不想杀的人。
所以他挨这一记耳光,他不委屈,可是她却只能为了这众多的人命,打他一记耳光。
她亦是自恨地望着他:“你到底想做什么?”
“我想娶你。”赵仲庞忽地毅然又神情地看着凌温柔,将那只她打了他的手攥在心口,“做我的妻子。”
“是妻子吗?”凌温柔几乎气笑了,只是笑中还有两行泪落下来,她仰头看他:“那我能问吗?”
“你问我的事,永远只是为了旁人。”赵仲庞哑然失笑,而后坚决道:“我也可以告诉你——我,不能让任何可能会影响我娶你的人活下去。”
她也知道赵仲庞说的是青城寨之事中,她阳奉阴违企图放人,赵仲庞害怕阿花等人告密,让凌温柔受到责罚,也怕他因此而不能娶他心心念念了多年的凌温柔。
“可你知道,她们是我的心腹,她们不会说的。”凌温柔见他毫无知错之心,垂头看着自己沾了血迹的襦衣,回头看着那遍地的尸体,皆是曾与她并肩作战的好姐妹,是她一手照拂到大的,甚至是从小就被她救起来的……
赵仲庞朗声吼道:“你信得过别人,我却信不过。”
“那青城寨又是为什么?”凌温柔此刻才将昨日的疑惑坦荡问出。
因为当日赵宗朴一行人初来会稽时,青城寨所给相关的恩惠,并不仅只有两碗谢听雨给赵宗朴和东溪的粥。
还有青城寨的小竹子给凌温柔的两个胡饼。
这两个胡饼,是十二岁的小竹子从胡饼摊里颜胜雪手下偷来的,本要留给自己夜里偷吃的。
却因善良热情而送给了凌温柔。
她当日被赵仲庞拉到裁缝铺子做新衣裳,赵仲庞却在她量尺的时候出去找东溪和赵宗朴了。
而她想起刘脉在马车上咳了两声,就想趁着赵仲庞不在的时候,找家最近的药铺和果摊买陈皮和梨子给刘脉煮水,可惜会稽之地她并不熟悉,周围又都是流民,她便顺手从接济流民的粥棚外头拉了个小郎君问路。
那人就是十二岁的小竹子。
小竹子不懂衣料华贵与否,只是见凌温柔焦急地说自家郎君病了,找不到大夫,只问问药铺子,却没想到这小竹子不仅指了路,还把这凌温柔也当成了无家可归、与丈夫同来会稽受救济的流民。
在凌温柔跑去药铺的时候,他还追了两条街,只是为了摸那两个胡饼给这她和丈夫吃。
临走前,凌温柔问他来自何处,可要报答。
那小竹子骄傲地说:“青城寨中是我家。”
只是转眼之间,这么小的小竹子也死在了赵仲庞和赵宗朴父子的阴谋之中。
如今凌温柔再次开口问这件事,只要一想起那日的两个胡饼,就忍不住潸然泪下。
赵仲庞却欣慰地笑道:“温柔,你可算憋不住了,可算问我青城寨的事了。”
“是,我问你,以你妻子的身份问你。”凌温柔想起小竹子,愈发哽咽起来:“青城寨的人又为什么一定要死?是他们阻碍你娶我了吗?”
“阿爹的命令,我不能违背的。”赵仲庞此刻才有些理亏,只是不悔,“你也不能。”
凌温柔冷笑一声吼道:“分明是主子他杯弓蛇影,疑心作祟!”
“温柔!”赵仲庞也不悦起来,严肃地喊道:“你不可以说我阿爹。”
凌温柔无奈道:“你分明知道这和他们无关的!”
“我知道又如何?”赵仲庞冷笑,“阿爹给临渊帮下达的命令,杀手就是要誓死完成,这是你们的职责。如果你不做,那就我替你做,我绝对不会让阿爹责难于你。若是阿爹有朝一日发现你阳奉阴违,有意放纵青城寨众人,那你……”
“我的选择,我自己承担。”凌温柔激动地打断他,随后平复下急促的呼吸与心跳,方欠身对赵仲庞一礼,沉声道:“三郎君多虑了。您锦衣玉食,身份尊贵,不需替我这等贱奴善后,奴不敢承受。下个月您弱冠之礼,将迎娶马家娘子为妻。奴不过低贱之躯,实不配侍奉在三郎君身侧。”
话音未落,她已屈身跪在尸首遍地的血泊之中,对他拱手续道:“奴愿领未奉主子命令之罪,以死谢罪。”
“温柔,我已经帮你杀了他们了,还有所有知情的人,你何必如此倔强执拗!”赵仲庞这下心慌得可谓是方寸大乱,搀扶起凌温柔,无奈道:“我怎么可能允许你以死谢罪!”
“所以,你就让徐野这个一直以来觊觎我这个统领之位的小人,来杀我的心腹姐妹,是吗?”凌温柔站起身也后还在冷笑,“徐野狼子野心,恨我已经多时,不过是碍于你与主子,才表面对我客气,实际上,他到底多想将我取而代之,你不是不知道。”
赵仲庞转过身振臂道:“至于徐野,他不知道你有心放过青城寨的!他只是帮我杀了阿花那几个奴婢罢了!他不会握住你任何把柄的!”
“对你,对主子,阿花是奴婢,对我不是。”凌温柔颇多了些对牛弹琴的无奈,“她们是我的姐妹们,是我一个个救回来的小丫头,从小到大都喊着我叫姐姐,你让徐野杀她们,是怕徐野不能将对我的恨意都加诸在她们身上吗?”
“你看见她们的衣裳了吗?”凌温柔朝地上一指,“坏的坏,破的破,烂的烂,遭遇了什么,你知道吗!”
赵仲庞这次被问到心坎儿里了,他不能对徐野给阿花等人造成的伤害熟视无睹,只是他仍旧认为他有这样做的理由:“临渊帮有成百上千个女杀手,杀了三个,我再还你三十个更忠心的便是了!可是我能娶你的机会,只有这一次!所以我更不会让你身处险境,身后随时有这么几个可能会出卖你的贱奴!”
凌温柔道:“可你杀了她们,未来的喜服上便是我心腹姐妹的血,你说,我还能心安理得地嫁给你吗?”
“你想拒婚?”赵仲庞慌忙地握紧她的手臂,“凌温柔,我命令你嫁给我!嫁给我!”
“一人、两人的命,我可以冷心冷面地效忠主子。”凌温柔避而不答,只继续问:“可青城寨有多少人?多少无辜的人?”
“对,你说青城寨无辜,可天底下无辜的人也多了去了,但会成为我阿爹后患的,只有一个青城寨。”赵忠庞眼中阴狠,“所以,无论是阿花,还是青城寨,皆不能留。”
“多说无益。”凌温柔心中烦躁已极,闭了闭眼,轻声只道:“三郎君,上路吧。”
“这些年,你暗中救的人,放的人,我都逐一替你瞒下,是因为我喜欢你,我心悦你。”赵仲庞这才将他这么多年发现的凌温柔多次暗中阳奉阴违的事说出来,“可是这次不同。这次,召阿爹回去的,是官家!”
凌温柔颇觉意外,这么些年,她在赵宗朴手底下放了不少人,也救了不少人,却没想到,他这儿子一直都在替她隐瞒,只是更可怕的是,她并不知道赵仲庞是不是也在她救人放人后,再偷偷地以替她执行任务的名义而杀了那些人……她细思极恐,所以不敢再想了。
只听赵仲庞继续絮聒起来,说的倒是振振有词:“阿爹连夜赶回东京,要你我留下善后,这是命令,也是必然。我不能为了这青城寨的一些蚁民而背弃我的父亲,置我父亲于一个永存后患的险境之中。即便这个下令宽纵之人,是你,也不例外。你也不能背弃我的父亲。”
“主子救我一命,我可以以死效忠主子。这些年,我为主子四处搜罗少女,搜罗的是无家可归的少女,去辽人营帐,或是在临渊帮为奴,是因为我认为她们至少能活命,即便是苟且偷生,也好过凄凉地死在荒野。”凌温柔停下脚步,轻声地问:“可是三郎君,奴问你,主子分明一向厌恶那些搜刮民脂民膏的贪官,可是为什么自己如今要做这样杀人放火的恶人?”
“还不是官家逼的!”赵仲庞答得一句比一句更大声,“还不是先帝逼的,仁宗皇帝逼的!”
“那奴若有一天死了,也是主子与三郎君逼的。”凌温柔忽地恬然一笑,“奴贱命一条,往后不必三郎君为奴操心了。奴告退了。”
她转身欲走,赵仲庞又哄劝似的拉住她:“你别再耍脾气了。青城寨众人皆如父亲之命,均已葬身火海,温柔,你该与我回京向阿爹复命了。今夜我们就要启程回东京了。”
“奴领命。”凌温柔最快地平复情绪,回到赵宗朴家奴、临渊帮杀手的身份中来,最后看了阿花等人一眼,就翻身上马:“还望三郎君替阿花等人收个尸,给个体面的后事。至于其他的,奴准备好了,三郎君可以起行了。”
她说的冷漠而客气,赵仲庞也骑着马在她身后跟着她往邸店行去,
只是两人一前一后地驭马走在在蜿蜒的深巷小路中时,凌温柔耳中突然听到一个女子的声音。
“救命!救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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