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失神之时,小山在后头喊大山收拾床铺,大山胡乱擦了擦颊边的汗,叫了声“就来!”便离去了。
谢瞻云冷着脸回到自己的住处,立刻吩咐道:“流觞,你即刻送信给翟玉,命所有会稽四下部署的谢氏族人,一并去追查大当家杜彦隆的下落。同时加急送信回东京呈送给兄长,要他一同留意杜彦隆的踪影。”
流觞愣住,但很快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性,即便鼻青脸肿着也立即作揖,应声去办。
颜胜雪还是第一次见谢瞻云神情这般凝重,他愁眉不展之时,脸也紧张所致得微微泛白。
“瞻云郎君……”颜胜雪的心跳也很快,支吾道:“你可是怕大当家的已……遭遇不测?”
谢瞻云虽然心中不愿承认这件事,但颜胜雪就是精准地猜到了他心中所想。
谢瞻云到底还是点点头,负着手条理清晰地说起他之前的部署来:“我算好了时辰,想着大当家的从青城寨启程前往东京,大抵是十日左右的路程。我们是在他走后第四日,偶然从杀手手中救下那曹益真正派来哄骗大当家的说客的。于是我立刻派翟玉上山,也是命他三日后入夜前——也就是胜雪你来青城寨的那日,要他务必在此期限内将曹益的阴谋告知二当家,当日一旦过夜,便已经过了七天了。”
“那瞻云郎君为何不提前命翟玉告知二当家那曹益计谋,从而拦截大当家的前往东京?”颜胜雪仔细听来犹自觉得不解:“如此派翟玉故意以被拷问拖延三日,虽能增加二当家的信任,但……也错过了最佳救人的时辰呀。”
“我绝对不能这样做!”谢瞻云剑眉锁的更深,一字一句说得有条不紊,但对那贪官污吏的憎恶之意愈发浓烈,“胜雪,你不知道,那曹益为人狡猾奸诈,贪腐多年却从不留下证据,我兄长一直苦于无从实锤弹劾于他……此次亦不例外,曹益一早就是派杀手尾随那名收了十五贯的说客一并上山,若是大当家的被拦截或是没成功走出青城山,曹益必定会一不做二不休派更多的杀手上山!而我,绝对不能因为大当家一人,陷整个青城寨于不顾,所以,只有大当家成功按时前往东京去,曹益派的杀手才会放松戒备,从青城山离开。”
“原来如此。”颜胜雪听了也细思极恐,忽地想到那一纸盖了官印的交易文书,她更不由得浑身一凛——她从未想到她也曾与被错杀殒命只有咫尺的距离,而幸好来了谢瞻云这个郎君:“这也就是曹益的杀手被你们所截杀,不然……只怕还要回寨里夺取那带着官印的文书,青城寨中人还是危机四伏。若非你来了,只怕那日被误抓上山的我与藿香,也要死在这青城寨里头了,为那贪官的私欲不明不白地死在这里!”
谢瞻云长舒一口气,似乎吐出的气息都是寒凉的:“正因如此,我能留给二当家传消息、派人接应的时间就只有三天了,这已经是最多的时间了。我知道青城寨在外暗中经商,应该有些特殊的传讯方式,三日内的时间传讯应该足够了,但收到消息的人未必能及时施救……而我了解曹益为人,一旦大当家的与他交易过后必会遭到刺杀,所以大当家的究竟是否能活,关键就在于与曹益见面交易的第十一日。”
颜胜雪想着,当初谢瞻云便说过青城寨的人未必能救下杜彦隆,她还宽慰他来着,只是凑巧后来听说二当家派去找大当家的人最近的便在郑州,与东京水路不过一日便可抵达。
这样短距离的接应的可能性,反倒让谢瞻云和颜胜雪心中有了五分杜彦隆能活命的把握,然而此刻派去查找杜彦隆下落的人回来以后,却接二连三地说没找到人,可见……杜彦隆当真是凶多吉少了。
颜胜雪这下恍然大悟:“所以,起初你并不抱希望,只是想试试看青城寨能否来得及接应大当家的。没想到二当家知道后,恰好有青城寨出海的人从胡商手里买了东西回来,要在离东京更近的郑州倒卖,郑汴之间水陆纵横,坐船至多一日便到了东京……而青城寨时常出海,走起水路来必定能躲过曹益那等文官豢养买通的杀手。这样只要青城寨在郑州的人能够及时联系到大当家的,那大当家的就极有可能会被接应走,从而脱离危险?”
“正是如此,所以这三日里,我并没有十分忧虑。”谢瞻云闭了闭眼,对颜胜雪的推测也点了点头。
因为谢瞻云也没想到青城寨出海的人竟在郑州那般离东京很近的地方,应该是十分容易救下大当家的,如今却还是杳无音信,所以他忧虑不堪,更是愤懑地重重击案:“我本以为青城寨自己人找自己人,能够比我谢府盲目在人海中找人更快一步与大当家联系上,却不成想这一日之内的风云,还是没能被我控制得住!”
人的激动与挫败往往源于自以为有五分把握的希望,然而事与愿违,可能性出现在了另外五分上。
于是所有的后悔此刻终于在谢瞻云压抑的愠怒中爆发:“到底是我慢了一步,当初我便应该让谢府的人在东京救下杜彦隆!”
颜胜雪仔细忖了会儿,此刻却无比的冷静:“瞻云郎君,你若当真觉得谢公在东京手眼通天能救得下杜彦隆一命,你又何必让翟玉远上青城山来以被‘拷问’的契机转述给二当家,让二当家出人去救呢?”
谢瞻云没回话,眉心微微地耸动,然而只是几不可察的一下。
颜胜雪站起身,给他倒了一盏温热的茶,放在他方才一拳落在的案上,续言道:“即便谢公听你这郎君所言,几日前便动用你谢家全族的势力去找,这两三日之内也未必能找得到,你比我还要明白,杜彦隆此次上京乃是暗中行动,不宜铺张,想必只有曹益的人和青城寨中杜彦隆的自己人,能设法联络到他以外,旁人找他踪迹乃是难上加难。东京往来流民数不胜数,我那旧巷的脚店里头寻常都躺着几个流浪汉讨锅巴吃,遑论这繁华的东京城主次街巷?你不依靠他们青城寨自己人找自己人,如何能行?你谢家又能做什么?”
见他不喝,颜胜雪拿起茶盏,往他手中递去:“何苦来的,非要将这没能救人的过错,揽到自己身上?”
一连三个问题让谢瞻云更是心中愤懑,但情绪总归是稳定了许多。
谢瞻云木讷地听着,像个聆训的孩童在听孃孃教导一般,做了个伸手接茶盏的动作,却还是蜷缩回手指了。
“若没有伤人害命的预谋,哪里能有没能救人的过错?”颜胜雪见他有些恍惚,扯着他的手指,把茶盏塞在里头,再把他手指扣在茶盏上,强迫他给拿稳当,她方又语轻调重道:“错在曹益,不在于你。”
这茶似有一盏定心的作用,谢瞻云只浅抿一口,心便逐渐沉了下来:“我并非是冲动之人,只是胜雪,你不知道,我此次前来,本也是为了帮助青城寨的辽宋后裔能够得到抚恤。杜彦隆生不逢时,少时受尽欺凌,若再因族人荣耀而被大宋贪官欺骗后杀人灭口,我……于心不忍。”
颜胜雪也觉得无论杜彦隆是否是曹益贪腐的人证,他因那三十五贯钱而丧命,都是不该的,只是谢瞻云此刻的悲悯倒是从人情中来,并非只是怕自己丧失曹益案的人证,这一点是比很多官员难得的。
然而颜胜雪方才循着谢瞻云的话仔细一捋,发觉他对大当家离寨后的时辰计算得十分清楚,但他,却忽略了他们俩在寨中的时辰,紧凑中却不漫长,所以,谢瞻云在这个程度上,是有些杞人忧天了。
思及此,颜胜雪莞尔一笑,眸光狡黠道:“其实我觉得,大当家的未必就是命丧黄泉了。”
谢瞻云怔了怔。
颜胜雪坐在案边给自己倒了盏茶继续喝,轻声道:“有时候,没有消息,未必不是个好消息,你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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