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胜雪想着见缝插针,不如顺势帮二当家一个小忙,他虽不是一个好的领袖,但他也实在是个好的夫婿,颜胜雪对他其实不反感,相反,二当家这倒霉蛋没少被颜胜雪和谢瞻云设计,变得更加倒霉。
怀着愧疚,颜胜雪便接话道:“二当家时刻惦念二夫人呢!二当家不是个挑剔之人,但妾身自认为昨夜的豌芋春卷乃是得意之作,甜而不腻,外酥内软,是对得上二夫人喜吃甜食的口味的。”
想着自己吐字清晰,容易招了二夫人怀疑,索性颜胜雪也装作醉醺醺的,续言道:“但那日豌芋春卷里头的豌豆没有去皮,我是为了保存一些咀嚼时的层次感,可二当家吃了便说豌豆皮碾碎了混在里头显得涩,想来就是怕二夫人不喜欢,所以才处处留意着……我当时还说二当家有的吃就不错了,还挑三拣四呢!”
颜胜雪话音才落,看着二夫人的神色,似乎有些五官的微变,尤其是那方才半眯着的眼眸,渐渐眼神定了下来:“你说的不错,张大春的确待我很好。”
颜胜雪顺着她话便问:“那为何二夫人还要让二当家跪核桃呢?方才他晃晃悠悠、跌跌撞撞地进小厨房里吃饭的时候,妾身都怕他站不稳摔倒了,特意留了半根蜡烛给他。”
二夫人神色蓦地一凛,仰头干了半碗酒,然后将酒碗“啪”的一声磕在案上,她才道:“胜雪娘子,你既是个聪明人,就该知道清官难断家务事的道理,遑论是一介外人了。”
“妾自然不该问这话,只是薄醉之余随口一问罢了,二夫人若是不想答,自然可以不答。”颜胜雪故作无意地笑着,也慢慢给自己倒了碗酒,“但世人皆说酒后吐真言——二夫人若是平日里觉得这寨子没什么女子可以倾诉心事,或许,也可趁着酒劲儿吐露一二,心里头自也舒坦了些,您说呢?”
二夫人沉吟半晌,自己闷坐在原地,半晌没说话,颜胜雪索性自己喝起来,让她放松警惕。
过了半晌,二夫人才重新拿起酒碗,只是面色凝重,突然说了一句:“管得严,人便不跑了。”
颜胜雪一怔,挑眸看她,却看这二夫人自顾自地又连饮两碗酒,一边喝着,一边眼里似乎就流下了眼泪,混着微腻的汗水,黏在酡红的腮边:“当初我娘便是因为没能管好我爹,给了那李小娘可乘之机!”
……原是因着父亲纳的那妾室李小娘,倒也难怪了。
颜胜雪心中明了这二夫人是见惯了父亲那般,所以担心自己的夫婿也如父亲那般,被妾室趁虚而入。
从这一点上,颜胜雪认为除了女子,男子对于这种情感,是不能理解的。
索性颜胜雪想了一会儿,才劝道:“夫婿跑不跑,并不在于是否有绳拴着,在于这人心本来的落脚点是哪里……这世间的人心变幻无常,世事也是颇多变数,但靠人人会跑,靠墙墙会倒,若二当家真是对二夫人无意,任你怎么拴着也是无用。”
二夫人想起父亲来,就更加自怨自艾,为母亲不值:“是啊,怎么拴着,也是无用……想我张府虽不算显赫门第,但怎么阿爹也在会稽有座赌坊和一间药铺子。姓李的本是个低微的妾,娘好心抬了她当如夫人,她便和外男私通,还趁我不在家中害死爹娘,卖了药铺子,和他情夫霸占了我家的赌坊,千防万防,都是家贼难防!”
颜胜雪适时再劝:“但妾身和这寨里的小兄弟们都认为,二当家对二夫人的赤诚深爱之心可见一斑,完全不需要二夫人费心拴着,跟令尊本质便不同。或许,妾身以为,生性本温柔的二夫人,本不用在婚后装的如此暴戾。”
“装?”二夫人蓦然挑眸,眼中一亮,“你倒能看出来我的暴戾乃是装的?”
“山里的小土匪们不了解二夫人,但都对您心存敬重。真正让人恐惧的人,往往没什么人敢敬重的。”颜胜雪只低头笑笑,佯作胡言,“再说了,二当家从不对外说二夫人一句不好,也没有逃离之意,想必二夫人内心的柔情,二当家是懂的。妾不过随口说说,二夫人不必放在心上。”
“我曾待张大春并不这般严苛。”二夫人越说越眼酸,一时间眼泪都止不住地往下淌,和唇边的酒水连在一起,但语调里,也尽是失望:“我家赌坊被李小娘跟她情夫霸占,靠出老千赢了许多不义之财,我叫张大春带着人去赌坊掀了那赌桌,他不肯;我叫张大春烧了李小娘现在住的我家老宅,他不敢;当老二的不敢,我就去请大当家帮我出气报仇,他们表兄弟俩倒是心齐,说青城寨如今与世隔绝,不该再入市井……你说可笑不可笑?”
越抱怨越咬牙切齿,狠狠地抓住酒碗,就快将那陶碗捏碎似的用力,二夫人犹自放肆地宣泄着,忽地对颜胜雪喝道:“他既待我无能,懦弱!我为何不能将我这无家可归的委屈报复在他们的身上!”
“二夫人,恕妾身直言,您当年帮他们逃出月杨村的时候,可有想过这么多吗?”颜胜雪强自镇定着回应二夫人此刻的激动,四两拨千斤地问:“您嫁给二当家之时,可有想过要回家去吗?”
二夫人愣了半晌,才依旧强硬地说:“即便没有,那又如何!”
颜胜雪顿了顿,才徐徐道:“二夫人,您应该知道,青城寨中人身份特殊,不能光明正大地帮二夫人报仇。”
“那还叫什么悍匪!”二夫人心中明白道理,但仍然气愤抱屈:“岂不可笑!”
眼看二夫人气的手臂颤抖,碗里酒都往外洒了许多,颜胜雪才用力按住她的小臂,冷静地劝她道:“二当家跟大当家的,是不肯赌上这些兄弟的性命去替您报仇,但并非不是没有将这件事放在心上。”
二夫人眼底生寒:“你是要来替他们当个说客吗?”
“妾本不愿也不该当这夫妻之间的和事佬,只是看着二夫人不知道二当家的真心付出,像听话本里头的神仙眷侣得不着好结局,心里躁得慌,眼里恨得紧。”颜胜雪继续直白地说:“二当家也想着去赌坊替你翻盘,报复那李小娘和她情夫两人,却越输越多,最后赔了好些钱——这些赌债,二当家自己扛下来了,从来没有跟您说过吧?”
二夫人俨然是震惊了,侧目看着颜胜雪,逼问道:“你到底还知道什么?”
颜胜雪续道:“您只知道,如今寨里不富裕,人人吃着白水汤饼,却不知道这二当家为了背着您还上这些新的赌债,他吃了一年有余的白水汤饼。”
二夫人这下才情绪定了定,一股子心疼的感觉无法掩饰地攀上脸来,她手中一颤:“他怎么会吃一年多的白水汤饼,不是大当家在的时候,每天寨里都做三四个菜吗?”
“他的那一份,他都给您留着了。”颜胜雪想着这些时日在寨里的所见所闻,发现这二当家当真是偷偷对二夫人好,从来也不说,“少买他的一两肉口粮,便能多攒下几个铜板,日积月累的,可不就能给您买燕窝了么?”
“燕窝,燕窝……”二夫人感到不可置信,癫狂地想着那些个隆冬,被二当家藏在怀里衣裳里给一路抱回来的炖品,她眼眶和鼻腔一酸,猛地痛哭流涕起来,“难怪最近一年里,我见张大春总气色不好,他总说是我屋子烛火暗,看差了!”
“还有那些出海做生意的兄弟,听说每次回来,大当家分配收益的时候,都额外背着这些兄弟们多拨给二当家一些,您真当这些钱财,是二当家自己个儿挥霍了?”颜胜雪走到她身后,拍了拍她的肩颈,语气柔和了许多,“大当家的,也没忘记您的恩德,也时刻想着帮您报复回去呢,他就是怕您生气,才一直帮二当家瞒着。”
颜胜雪越是这样轻声说着,二夫人就抽噎的愈发厉害,最后竟一把抱住颜胜雪,无状地又哭又骂起来:“这个该死的张大春!他总说,咱们家财万贯,富得流油,我怎么知道这寨子里是这样破落穷酸的相呀!”
颜胜雪听了也心酸不已:“是……二当家的自己不吃,给您从牙缝儿里抠出来的。”
“我只当他怯懦,软弱,无能,这么几年,我没有一日看得起他!”二夫人越说越激动,“但偏偏,他这样待我,我如今知道了,我当真无比内疚……怎么,怎么竟会是这样呢!他欠了多少钱?你告诉我,我去卖酒,卖首饰,卖衣裳,我要替他还了,我不藏私了,我再也不藏私了,胜雪,你帮我当了去,当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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