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宗朴看着赵仲庞的背影,和老管家抱怨起来:“这傻小子呀,哪儿都好,有抱负,有才华,最像我了。可是这眼光却是不行啊,非看上个低贱的奴婢。自从少时将这凌温柔指在他身边侍奉,他就喜欢那婢子喜欢的一发不可收拾。如今都眼瞧着要弱冠了,却什么名门闺秀都不肯看一眼,那马家娘子是何等的知书达理,那般倾心于他,他还迟迟不娶进门来。”
“郎君当真是十分倾心温柔娘子。”老管家劝赵宗朴宽心,“不过,郎君自己也说了,这正妻的位置听凭主君您的安排,只要纳了温柔娘子为妾便知足了,您自可先替他做主娶了马氏娘子,再纳了温柔娘子做妾。这温柔娘子怎么说也是您亲自抚养长大的,身份的确卑贱了些,又是以色侍人的歌舞伎,但对咱们府上和帮中,都算是功不可没的,您得宽心。”
“你说的是啊,这凌温柔也算是个自己人,知根知底的。像是兵器用熟悉了,用起来才不容易割伤自己。”赵宗朴想起来每次这凌温柔都能懂得他的心意,就也算释然宽心了,“子厚的娘去得早,府里又仅他一个郎君乃是我自小就费心栽培的,如今见他该成家的时候,先娶过了妻,再想纳个妾,其实也倒无妨,他喜欢便好,就怕他是偏宠那妖姬,怠慢了马家娘子这正妻。”
“温柔娘子的确忠心,对待三郎君的感情,一向不肯逾矩的。”老管家劝道,“您放心吧,温柔娘子心里有数,怎么可能让三郎君背负上宠妾灭妻的罪名呢,那不是给尽了言官把柄?”
赵宗朴努努嘴:“哎哟,你就知道劝我,成天袒护着子厚,罢了罢了,我不多过问就是了。”
“您用着茶点吧。”老管家将包好的茶点放在茶盏旁,“这也是三郎君命老奴给您买的,说您爱吃这个。”
赵宗朴信手拾了一块来吃,却只是咬了一口就放了回去:“这玉灌肺,看着都差不多,可吃到嘴里,怎么就是谁做的也不如那唐府的小妮子做的好吃呢。余林夫妇也隐居在会稽许久了,这次去了,也好让他给我做一道尝。”
“唐府的小丫头不是在旧巷里头开了家小脚店嘛,若是主君爱吃,去那吃就是了。”老管家笑道,“余林可说过,那小丫头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小丫头做的玉灌肺,可是连他都自愧弗如的。”
“等回来再说吧。”赵宗朴喝了茶水来减弱口中的甜腻,等茶盏搁在案边之后,他才舒眉道:“去拿笔墨来,我给赵顼小儿写封要远游的奏疏递上去。”
“月杨村才出事,主公此刻前往,岂非更惹官家怀疑?”老管家怔住,“不如您此刻避避嫌呢?”
“本王是朝野皆有盛誉的濮阳郡王,更是先帝口中的好阿兄,就连仲庞的表字‘子厚’,也是当年先帝所赐的,为的不就是说与本王亲厚的感情吗?但他的虚伪,旁人不知道,本王可实实在在知道的再清楚不过了。”赵宗朴目光幽深,心中波澜四起,唇边是一抹毫无忌惮的恣肆笑意:“何况这么些年,本王逢灾赈灾,遇难援难,州官百姓皆亲眼所见,如今会稽米粮不够赈济流民,本王作为官家的伯父,微服前去拨银赈灾,理所当然。”
老管家这下会意,知道为何赵宗朴方才开口夸凌温柔了,于是拍了拍嘴,笑言道:“老奴只是怕主子被官家怀疑而已,是老奴方才忘了温柔娘子所说的会稽流民成灾之事。”
“我若在才去越州的路上,就被贼匪所刺,他可还怀疑我么?”赵宗朴唇边多添一抹狡猾,眼中也犀利如刀,说起计划部署的声音,却矜庄从容:“让凌温柔安排几个临渊帮的杀手劫我车驾,路上做做样子。”
“主公英明。”老管家也忍不住点头附和。
赵宗朴呼吸之间自成一派威严,心中对这计划的收效十分希冀:“凌温柔方才说了,会稽流民众多,米仓、粥棚被毁,重新修葺之中,也有许多周边的县城难民慕名流向会稽,如今会稽显然僧多粥少,官府支应不暇了。本王此刻自可在‘遇刺’后还在会稽帮忙赈灾,届时越州百姓的民心,自然是属于本王的了。”
他心中已有谋划,写好的奏疏没走递疏程序过两府交递,只是象征性地将写好的奏疏差人送进宫中。他知道,以他如今作为赵顼二伯父的身份,又是一向的忠厚仁义,赵顼是不会不准奏的。
所以他根本没有等皇宫中的结果,当夜就安排好人收拾细软与包袱,准备翌日一早就从东京出发,前往越州一带探查月杨村之事的虚实。
即便这请奏要去江南游历的奏疏,才刚刚抵达正要下钥的宫门。
皇宫之内,陆续已经有宫灯熄了,今夜的月华不甚通透,在层叠乌云的遮蔽下,只觉灰蒙中渗着薄薄的清寒。
整座雄伟煊赫的皇宫都逐渐被尚不算浓的夜色覆盖,唯有这金灿灿的飞甍,好似钻出夜幕的异兽。
宫中戍卫们已经开始巡守甬道了,穿宫过殿、绕阁转楼,处处皆有细密的部署防卫。内宫之中相对安定许多,有好些奔波着的内侍与内人,都各司其职地准备服侍着主子们安寝了,森严的静谧中,还透着贵人们的安逸。
每及戌时,其实最亮的殿宇,当属垂拱殿。
意气风发的少年君王赵顼,惯于在此殿处理政务,他自继位以来一直励精图治、朝乾夕惕,从不曾早早歇下。
赵顼正坐在案前,刚刚朱批完所有堆叠如山的奏疏,往后靠着宽敞的椅背,才刚刚偷闲地打了个哈欠。
身旁站着皇后向氏,正将安神羹吹凉了递到他眼前:“官家,不烫了。”
“有劳梓童啦。”赵顼笑容满面,俨然十分宠爱向氏这个正妻,将她煮的安神羹一口不落地全都喝光了。
向皇后含笑拈着帕子的一角,替赵顼擦了擦唇边的羹渍,慢慢收了碗放在一旁。
“官家万安。”此刻一个内侍入殿行礼,将封奏疏恭敬地对主位奉上来,“濮阳郡王府也呈了奏疏来。”
向皇后聆言,见赵顼已喝光了安神羹,又有新的政务来了,遂欠身道:“那臣妾便不打扰官家了。”
她说着便要走,内侍刚呈上奏疏到赵顼手中,赵顼一壁看着折子,一壁轻轻扯住向皇后的袖口。
向皇后脚步一滞,果然转头怔在原地:“官家还有吩咐?”
“二伯递的奏疏而已,既不是两府递来的,又并未当朝启奏,在夜里送来的便算是家书札子了。”赵顼语气和缓温柔,只仰头望了向氏一眼,就低头继续去看奏疏了,“皇后不必急着走。”
赵顼是将一声亲昵的“梓童”咽了下去,想来是见内侍在身侧,才格外顾忌了几分,改唤成了皇后。
此刻那唤作杜晋的内侍便会了赵顼的意,含笑对向皇后垂首道:“圣人就请多陪伴官家一会儿吧。”
“那臣妾替官家磨墨。”向皇后也和婉一笑,走到一旁挽袖研墨:“在臣妾印象里,二伯……似乎好久不曾递这样的奏疏进来了。”
赵顼认真看奏疏的时候一向专注,没能回向皇后的话,她有些失落地又垂下了头。
等看完了奏疏,赵顼方扬面道:“杜晋,这家书,朕便不回了。你立刻出宫,亲自去给濮阳郡王府跑一趟,说他请奏这事,朕准了,请二伯好生散心。再去拣选些止咳润肺的药物和补品,一并带些给二伯送去。”
“臣遵旨。”杜晋应声行礼而去。
向皇后此刻凑上前,又道:“官家,可是二伯有恙?”
“二伯说近些时日春燥,他患了咳疾,在王府里头待得不适,想去江南远游。”赵顼点了点头,似乎没想到自己方才忽略了向氏,只自顾自道:“阿爹薨逝以前,再三嘱咐过我,要待二伯如亲父一般孝顺,如今他无心在政事上烦忧,想来也是阿爹去后,他忧思成疾,身子不免羸弱了些,让他去江南一带散散心也是好的。”
“官家孝顺,待二伯也是如此,是二伯之幸。”向皇后温声道:“说起来,臣妾倒想起上月初,二伯似乎也请奏要筹备家中三郎君的冠礼和婚事。他心仪的儿媳,是镇南军承宣使之女马氏,臣妾见过她,是个知书达理的好姑娘。这月若是二伯病了,下月倒不妨借着三郎君的好事给二伯冲冲喜呢?”
“梓童说的是,朕也正有此意。”赵顼言笑晏晏地用手握住了向皇后微凉的掌心,轻声调笑道:“有圣人这红袖添香在身旁,朕的笔墨纸砚都有一阵香气。”
向皇后闻言顿时眼波中衔了抹羞赧之色,娇声道:“安神羹也没加糖,官家倒是吃了嘴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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