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人默契地互相松开对方后,颜胜雪问他:“你肯不肯在这市井,纡尊降贵地蹭上我这厨房的油烟?”
“怎么是纡尊降贵?”谢瞻云笑道,“你的家就是我的家,你往后嫁到谢府,我也要跟你一起制膳的。”
颜胜雪抿唇轻笑着,只见谢瞻云迈步退后,对她拱手作揖:“但请颜师傅吩咐喽!”
“那你帮我劈柴挑水。”颜胜雪也不客气,直截了当地像一开始嘱咐他帮忙用竹杵捣香料似的从容,“今夜要准备的菜肴太多了,明日预定的单子又多,那些柴火不够用,我跟藿香忙不完。”
“得令!”谢瞻云卷起袖口,毫无怨言地走到柴房劈柴,又走到井边打水。
然而颜胜雪是忙里偷闲时热的实在受不了了,探窗时听说李奶奶去其他街巷遛弯去了,她才舒了气跑上二楼赶快换回了原先的鹅黄云蝶抹,又将天青绉纱镶花边窄袖褙子穿好。
可她方才只顾跟谢瞻云在小厨房里浓情蜜意、耳鬓厮磨了,完全没发现这杜彦隆正与诸多邻居正谈笑风生。
她是根本没来得及制止杜彦隆拉着杨婶子在门外口若悬河的夸夸其谈。
……她已心生不祥预感,毕竟杜彦隆身旁站着号称“旧巷大喇叭”的杨婶子。
杨婶子看着颜胜雪走出来,硬是招招手把她叫去,一边热情地指着颜胜雪笑嗔起来:“你个小妮子,带郎君回来了也不提前说一声,这婶子怪失礼的。”
杜彦隆却傻憨憨地哈哈大笑道:“不失礼,不失礼,婶子好,婶子好,哈哈哈!我杜彦隆当着山大王这么多年,可不是在意那些细节的人!”
“哎,你小子还挺入乡随俗,对,你跟着胜雪,叫我婶子就行了!”杨大婶笑着拍了拍杜彦隆的肩头,“对了,婶子还没问你呢,你既是山大王,那咱胜雪,莫非是你当时在越州抢的压寨夫人?”
这俩人的神奇对话,颜胜雪简直听得人都傻了。
她杏眸是滴溜溜的圆,垂头瞠目的时候,好像半张脸都被惊讶的眼神占据了似的夸张。
她心说这杜彦隆自来熟就算了,可真是会挑人、挑时候!趁她不在就和邻居搅和在一起,还胡言乱语说他是她的未婚夫婿,关键是还好巧不巧地挑了最是喜欢说人长短的热情杨大婶胡说八道……这事要是给杨婶子误传出去,这旧巷里的邻居定是得把她饮馔记的门槛儿都踏破了,届时她定是跳进护城河都洗不清的冤枉和委屈了!
“杜彦隆!你闭嘴!”颜胜雪眉梢一挑,几乎是吼一般的力道制止杜彦隆的自认郎婿和滔滔不绝。
杜彦隆见她恼火了,也没了笑意,乖巧地立正站在一旁,还往边上稍了稍。
“婶子,借一步说话。”颜胜雪好声好气地拉着杨婶子走到一旁,尴尬地赔着笑脸解释:“婶子,您误会了!这杜彦隆脑子不太好,最喜欢胡说八道了,你可千万千万别误会!”
“误会了?”这杨大婶也是丹凤眼尾一挑,面上还带着点窃喜,仰头偷瞄了杜彦隆一眼,又垂头拉着颜胜雪低声絮絮道:“我说也是,你咋能找个这么傻的?这小子看着膀大腰圆,还只会傻乐呵,不适合你。”
颜胜雪这下心中总算一块巨石落地,连连点头:“是是是,他只是我的好友。”
“那到底谁是我侄女婿?”杨大婶还在左顾右盼地寻找,她是记着颜胜雪总共带回来三个男子的,如今只排除了一个,就热情地和她说:“胜雪,你也别藏着掖着的了,你就给婶子介绍介绍,婶子好给你掌掌眼,免得你这年纪轻轻的,容易被骗了!”
然而她说这话时,挑好水的谢瞻云正路过听见了——方才杜彦隆的那些胡言乱语,他其实也有几句入了耳。
谢瞻云故意放下扁担、松下袖口,沉稳礼貌地对杨大婶拱手一礼:“在下谢瞻云,见过杨婶子。”
这细皮嫩肉又文质彬彬的模样最讨长辈喜欢了,毕竟谢瞻云出身不凡,又文武兼修,看着没有儒生的文弱,但这也没有狂人习武的粗鲁,这可给杨大婶喜欢和惊喜坏了!
颜胜雪早看穿了谢瞻云的小心机,他出来行礼和接茬接的如此恰合时宜,定是听见杨婶子方才问颜胜雪的话了,现在这是主动出现自认郎婿身份呢……颜胜雪看他一眼,便掩唇偷笑。
“哟,这位小郎君倒是仪表堂堂啊,这谈吐,这气质,不凡,不凡!”杨大婶踱步惊喜地看着谢瞻云周身一圈,夸赞过后就又拉着颜胜雪,小声道:“胜雪啊,这个看着是行,但是具体行不行,日久才能见人心,现在这男人啊,笔墨丹青是不大行,手里的笔啊拿不稳,只能画个饼。”
然而这谢瞻云听力了然,又把这自以为声音很小的杨大婶的话听见了,他索性就趁势迎难而上,拱手上前道:“在下极擅丹青,但请婶子赏面一观,好给在下品评品评。”
“哎哟喂,还真有小郎君会画画呢?”杨大婶双目一亮,“来来来!藿香丫头,快点笔墨伺候你们家姑爷!谢郎君啊,不瞒你说,婶子以前的老伴儿也是个丹青圣手,这旁的婶子不懂,但是这画的好坏,婶子绝对会看!”
“在下必不教婶子失望。”谢瞻云如旧云淡风轻中是胸有成竹的稳当。
谢瞻云在饮馔记内铺纸、展轴、挽袖、提笔、落定,如此循环反复。
颜胜雪则在小厨房里切菜、吊汤、研料、上锅、装盘,也是如此巧工不断。
等颜胜雪一桌团圆饭还差三道耗时的硬菜快做好的时候,谢瞻云的画卷就已经大功告成了。
“哇,胜雪,这小郎君画的是你啊!”杨大婶第一个凑上前去观摩,嚷着赞誉道:“神情与神韵,举止与身段,毫不突兀,描绘细致,连颊畔的浅浅梨涡都画的这般细腻,好画啊,好画!”
邻居们纷纷上前来凑热闹,无不惊叹,人人一时间都起哄大喊着:“胜雪!胜雪!出来看画!”
颜胜雪从小厨房里听到动静,就擦了擦额角走了出来。
谢瞻云画的,当真是她!
是那日在渔声小馆竞赛时,她端着做好的莼鲈鱼羹出场的瞬间。
好似惊鸿一瞥,又好似一眼万年,她好像这样娉婷庄重地站着的模样,就被印在了谢瞻云的脑海之中!
颜胜雪深觉震撼,也倍感惊喜。
最难得的是,谢瞻云画她的这幅画里,整幅画作没有一处瑕疵和修改,她惊异于他竟能将她的音容笑貌和端着菜时的举手投足拿捏的分毫不差!
他定是一直想着她,才会画出这样以臻完美的画作,原来,他在那时就已经决心跟她在一起了吗?
颜胜雪眼眶渐渐湿润了,却却谢瞻云会心一笑,做了个“谢谢你”的口型。
谢瞻云自然看出了她说的是什么话,两人心照不宣地各自用口型回应对方。
她说谢谢你,他说应该的。
“的确好画!”人群中最懂画之人也不禁赞叹起来。
“牛爷爷。”颜胜雪回眸打了招呼,这曾是东京最著名的丹青圣手之一,后来成了鳏夫,负责照料他的仆人就怂恿官府将他丢到旧巷来了,不过他也能安贫乐道,泰然处之,依旧是旧巷里最受尊敬的画者老人。
“真可谓明眸善睐,靥辅承权呐。”牛爷爷对画好比焦不离孟,孟不离焦,对着这好话是移不开目光地夸,“顾盼生辉,实乃绝色——画是绝色,人,亦是绝色啊!”
“……怪不好意思的。”这是赞颜胜雪画里画外都美貌呢,颜胜雪下意识凑到谢瞻云身边,往他身后藏了藏。
牛爷爷叹道:“小老儿自到旧巷以来,已经多年不曾见过画技这般精湛卓越的小郎君了,小郎君,你执笔绘丹青的能耐,是未来可期啊,未来可期!”
“胜雪,婶子给你掌过眼了,这个行,这个真行!”杨大婶果然被谢瞻云的画作俘虏,拉着颜胜雪小声又说了一句:“这个郎君做郎婿,真的行!”
颜胜雪只抿唇笑着,没好意思说话。
杨大婶又问谢瞻云道:“不知小郎君在哪里高就?”
谢瞻云谦虚道:“在下不才,还不曾有什么功成名就。”
颜胜雪这下才开始向众人介绍:“这位是谢郎君,是……翰林学院承旨府上的二郎君。”
“哎哟,竟是谢公家的郎君啊!”杨大婶急忙见礼致歉,“妾身失礼了,谢衙内可莫要挑我的理啊!”
“不会不会。”谢瞻云虚扶一把,“您快快请起。”
杨大婶拉着颜胜雪还在喋喋不休:“胜雪,你这眼看着是捡着高枝飞了,这去了趟越州都搭上谢公的儿子了,你就要麻雀变凤凰了啊,也不用再在这旧巷子里操持吃苦了,到时候你可别忘了婶子我啊!”
“哎呀,婶子,八字儿还没一撇呢。”颜胜雪还是耐着性子让杨大婶不要再嚷嚷了,“这谢公府上,可不是我随意就能高攀的,您是想多了,想多了!”
谢瞻云没想到的是,往日最为泼辣的颜胜雪,对待这般聒噪的杨大婶竟能这样耐得住性子哄劝,可见她对这些乡邻十分包容了,毕竟这杨大婶才学会熏腊肉,知道颜胜雪回来,就急忙给送来了。
他倒不嫌弃这杨大婶的庸俗,反倒对颜胜雪对旧巷以内和旧巷以外的两重性格感到兴味盎然。
说完,颜胜雪就趁机借要继续做菜为由溜走了,这画卷之事才告一段落。只是在小厨房里继续制膳,嘴里还没尝过哪道甜口的菜肴呢,她就已经觉得自己嘴里又被谢瞻云喂了泽州饧似的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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