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为匠人,自知玲珑心可贵,要想事事如心,就得面面俱到。
颜胜雪仅用素指捋住那光滑到一点刺屑也不曾有的竹丝那端,就知道谢瞻云这一夜是费尽心思地考虑她平时用锅刷的习惯和对素手的爱护,所以这锅刷完美细致周到的,简直像他那颗对她无微不至的心。
“难道我在你心里是如此挑剔之人?”如今她见谢瞻云如此焦急解释的慌乱之态,倒忍俊不禁地打趣他,而后才关切道:“篾匠不好做吧,你的手可伤到了么?”
“没伤到。”谢瞻云面上立刻如雾霭散尽地欢笑起来:“你当真没觉得这不好?”
“我高兴、惊喜还来不及,怎么还会觉得这东西不好?我只是在想你谢瞻云竟会亲手给我劈竹做锅刷,高兴傻了而已。”颜胜雪拉着他躲在檐下,才大笑着又说:“我原只以为谢郎君出身高门大户,是最为风雅的谢公之子,只懂琴棋诗画,却不曾想怎这般心灵手巧,会做竹杵和竹刷,更会愿意做这些小物件给我。”
谢瞻云见她满足得意之态,那颊畔突出的两团笑肌往上一耸,他竟觉得她这憨态可掬,甚想像对妹妹似的捏上她这白皙柔嫩的脸颊一把,但拘束于朋友礼数,终究还是手指悬停在半空之中。
他慢慢收回了手,仍温润地笑着:“可喜欢?”
颜胜雪得意洋洋道:“喜欢,喜欢到不敢置信。”
谢瞻云笑道:“我知道你觉得这不像是我做的,但的确是我亲手做的,那日我做竹杵磨胡萝卜鲊的调料时,你是瞧见了的。”
颜胜雪想着流觞方才的话,心里更是暖融融的,便把竹刷当宝贝似的捧在怀里:“我说的不可置信,是因为你一直想着我的需求、在乎我的抱怨,而彻夜未眠亲手为我做这竹刷。”
话音才落,颜胜雪就用指腹心疼地摸了摸谢瞻云的黑眼圈,“难怪今早见你这两眼乌青,像是被周公打了一拳似的,我都没好意思问你呢。”
谢瞻云本眼下温热,突被颜胜雪微凉的手指摸着眼底,他惊得瞠目结舌,却没有躲开。
谢瞻云心说,她这小妮子倒不避嫌,好像对自己和他这表兄妹的假人设深陷进去了,如今骗过了寨里人,她自己倒也深信不疑了,这样在小匪面前随心所欲,也不避讳和害臊,连带着他都觉得他们是名副其实的青梅竹马了。
他出神之时,一滴雨水顺着草席的罅隙滴下来,打在颜胜雪手中紧握的竹刷上。
颜胜雪即刻便用袖口猛擦着竹刷上的雨水……
可由于擦拭的速度太快了,突然那刷丝侧边的竹片就“嘶啦!”的一声,顺着割破了她的袖口。
谢瞻云下意识就把竹刷反手抢过来:“我都给你磨的无刺无屑了,你怎么还能用侧边的竹片将衣裳刮坏了,若是划伤了手,岂非还是我的手艺不精,你这岂非要砸我招牌!”
“你一个衙内,招牌……便是做这竹篾的东西?”颜胜雪见他如此,怔了怔,知道他惦念关心她,笑着抱怨道:“这般精致的东西,比集市上卖的其他篾匠做的,还好上、周到上十倍不止,我是不舍得用它沾水了。”
“做出来的东西便是给你用的,怎么就不舍得了。”谢瞻云笑她傻,和她解释道:“我阿娘是个好的篾匠,这竹编的手艺,是她亲自教授给我的,所以,我算是我阿娘的招牌,谁说文人便不能懂这些手艺活儿了?这竹刷,那竹杵,都是很简单的小东西。”
颜胜雪突然失落起来:“说起那竹杵……我本想好好保存,但带回来的时候寨里正吵架,我揣在里怀忘给拿出来了,晚上又去二夫人那里喝酒,酒水晕湿了衣裳,今早洗衣裳拿出来的时候,都发霉了,我还心里说好可惜来着……”
“不过一个竹杵,你若喜欢,回了东京我再做好的给你。”谢瞻云轻笑,“这竹子做的东西,正常其实并不能直接用,要用贝壳灰混着草木灰将竹作物浸泡三天,以待脱脂,之后再冲洗干净,才算是用起来顺当了。”
“真的吗?”颜胜雪促狭笑道:“那我可记着了,回到东京,我可是会跟你要的。”
谢瞻云眸中坚定:“自然是真的,君子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这竹刷我收下了。”颜胜雪心满意足地将这竹刷用宽大的袖口包裹起来,“谢谢瞻云郎君。”
“不客气。”谢瞻云见她很是喜欢珍惜这锅刷,总算放下了悬着许久的心。
“你可不可以还是把它放回木匣子,替我拿到厨房去?”颜胜雪想了想还是摊开袖子,把锅刷又递给他,珍惜道:“我还是怕一会儿搬草席的时候,它掉在雨水里。”
“自然可以。”谢瞻云压住笑意,他看着她这样在意他送来的东西,心里是说不出的舒坦,“我这便去。”
谢瞻云拿着锅刷才进小厨房,后头就有个男人声音传来——
“颜胜雪!”
颜胜雪这才回头,原是二当家的送完草席去后山给丰收她们,现在回来了。
……难不成这一瘸一拐还气冲冲的姿态是真要来找她清算这两天的总账?
颜胜雪蹙着眉,一旁藿香也觉得这来者不善,准备去找顺子帮忙,却没想到二当家很快冲了过来。
然而雨水太滑,他没等站稳就坐了个大屁墩儿。
二当家忽然像个闹事儿的孩子似的又哭又闹:“哎哟!我这膝盖坏了,腿坏了,现下屁股也摔坏了!”
颜胜雪想着还是先别溜了,戏弄他两次,又昨个儿设计让他照顾酒醉的二夫人,如今要是见他摔了还跑路,这指不定是还要闹出多少幺蛾子。
颜胜雪和藿香还是将二当家搀扶了起来,颜胜雪索性闭了闭眼道:“知道你来算账的,说吧。”
本想着他若要骂便在这受着,左不过他也不敢多过分,主仆俩往后稍了稍,做好了听他话痨的准备,然而这二当家才从泥泞雨水里头爬起来,就一瘸一拐地也往屋檐下躲了躲。
“昨夜……”二当家难为情地拍了拍脏了的裤子,一副委屈的面孔但说的却很真诚,“谢谢你。”
藿香是被这二当家给吓着了,拉着颜胜雪的衣袖轻声道:“娘子啊,你说二当家这又是唱哪出?不能还有什么阴谋诡计坏心眼等着我们呢吧……要不婢子去找顺子他们来帮帮忙?”
正说着,藿香便要溜走了,颜胜雪轻轻提着她袖口将她拉回来,压低声音说:“不用。”
其实二当家来道谢,这是在颜胜雪意料之中,她本也觉得这二当家不是无理取闹之人,但她还是故作震惊地夸张道:“哟呵,太阳打西边儿出来了?二当家跟我道谢?”
二当家仰头看着阴雨连绵的天,嘟囔道:“什么太阳不太阳的,今儿哪有太阳啊!”
“既来道谢,便该有诚意。”颜胜雪将藿香掩到身后,见二当家装傻,立刻反客为主地问:“我问你,为什么月杨村的女子要上青城山?”
“不知道,这是表哥临行前吩咐我做的事。”二当家还真抓耳挠腮地认真想了一会儿,“大表哥临去东京前让我把丰收她们接来,还说她们行踪要隐蔽,后山那个山洞安全,就先安置在那里了。”
“……你能知道点啥呢。”颜胜雪听着是问不出来什么了,一时无语扶额,“我真是服了。”
本以为丰收她们说二当家安排她们上山,能从二当家那里问出来结果,却没想到二当家也是个听差办事的,真正能解答的人竟然还是在不知道安危和归程几时的大当家那里!
颜胜雪面色愈发难堪起来,一时被这傻子气的胸闷气短。
二当家这下丢了脸面,立刻不饶人道:“颜胜雪,你还说我呢,我们青城寨哪里对不起你了,你怎么好意思在我们的春饼里头下药把我们都放倒了的!我们从不吃外人做的东西,你是头一个,怎么就能这样欺骗我们!”
还越说越委屈了,一个大男儿不说昂藏七尺,如今是连个孩子都比他坚强。
颜胜雪白他一眼,亦不拜下风,反唇喝道:“即便是我放的入梦散又如何,这入梦散在东京十包就值百金,给你这便宜土匪吃一包,难道还委屈了你不成?”
“这药……这么贵啊?”二当家竟听了价格偃旗息鼓了,也不骂骂咧咧了,掰着手指算了算,只觉得自己这嘴不配这么多钱,又委屈起来:“怎么不折了现银给我呢,这一泡屎出去,十两金子就这么浪费了……”
颜胜雪被这二当家的反应无语到不断翻白眼:“……我骗你的,东京随处能买,十文钱一包,吃多了没坏处,吃少了没有用,行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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