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大逵如逢特赦地躲在颜胜雪身边,将攒了一个月搜刮来的名贵补品都对颜胜雪毫无保留地送出来,邀功似的道:“阿姐,你看,我的战利品!满满当当的,可好了,可多了!大参你吃,你吃完了我再吃,嘻嘻!”
颜胜雪看着满脸茫然震惊的谢听雨,似乎不解她怎么和地头蛇为伍,她就一起迎着谢听雨和丁大逵一起走进屋里落座,方解释道:“一年前啊,这丁大逵他不走正道,以为旧巷是没有人管的地方,带着一帮小弟就来打家劫舍地叫骂要钱,非说那吕大叔欠他银子,好一通耍威风,喊打喊杀的,吓跑了我饮馔记的食客,我一时气不过,越过厨房就掷了一把菜刀出来,他当时就在那刀扎进的柱子地下站着,当时就吓得屁滚尿流。”
丁大逵扯了扯颜胜雪的袖口,难为情地臊红了脸:“阿姐,阿姐,留点面子嘛……”
谢听雨听的乐呵:“然后他就求饶了?”
藿香接道:“没求饶,缓过神来以后又要喊打喊杀的,咱这会飞黄豆的娘子也不惯着他,但还是仁慈地飞了个八宝肉圆到他嘴里,立时就给堵上了,他当时惊得都斗鸡眼了,哈哈哈!”
“八宝肉圆给他,岂不浪费!”谢听雨倒是很气,不过更想听后头的好戏,“哎,后来呢,后来呢?”
“后来?”颜胜雪促狭一笑,“后来就改行来旧巷当乞丐了呗,就天天蹲在我这端着一只破碗,求我打赏剩的八宝肉圆给他呢。”
谢听雨瞪了丁大逵一眼:“你还挺有眼光和口福的,我最爱吃的菜,你小子倒天天乞讨上了。”
“哪儿能真让他乞讨啊,给他施舍了三天,就跟他说说好话,教育一番,丢回闹市去了。”颜胜雪双臂环胸,得意道:“不过我跟丁大逵说了,强龙难压地头蛇,有的纨绔仗着家里有点底子就不干好事儿,抢也就抢了。”
“对对对,我那天抢那俩外地人,是因为他们跟那曹益之子曹衙内一起欺负民女来着!”丁大逵连连点头,“是听雨妹子误会了!”
“嗯,那曹衙内是被我揍了一顿,你说的属实。”谢听雨回忆起来确有其事,“颜姐姐,他应该没撒谎。”
“大逵,你表现不错啊,还知道该出手时就出手了。”颜胜雪笑道,“今晚给你做八宝肉圆,鼓励一下。”
谢听雨也不甘示弱地扯着颜胜雪的藕臂撒娇:“颜姐姐,我也要,我也要!”
“好好好,你们别在这捣乱了,我要开始准备咱们的团圆饭了。”颜胜雪哄着劝着,挨个跟乡邻打了招呼,就想逃到厨房赶紧把短袄给脱了。她见谢听雨也是爱玩的,就嘱咐她陪那些孩子玩,“你们俩带着那些来找我的孩子一起出去玩儿一会吧,听雨,你剑舞练得好,去给那些小郎君比划比划,表现表现。”
“好!这就去了!”谢听雨欣喜道,“丁大逵,你跟我来。”
“来喽!”
等所有人都出去跟街坊四邻玩起来,饮馔记慢慢安静下来,颜胜雪才“嚯!”地一声长舒了一口气,转身走进小厨房去脱下短袄,藿香早备了衣裳等她换下,她才轻松地挽起袖子准备处理食材。
谢瞻云一直鲜少说话,只是等到颜胜雪进入小厨房以后,他离了老远等她换好衣裳,他才慢慢走进去。
颜胜雪已经在洗菜了,藿香在外面把鸡鸭鹅关好。
谢瞻云轻声凑到她身边问:“在这过得好吗?”
“挺好的呀。”颜胜雪只见他方才一直缄默不语,眼神却好奇地四处打量着来往的人,她就知道他要担心了,只是她并不觉得辛苦,反倒想和他聊聊她在旧巷真正的生活状态。
她偏头笑问:“你是不是觉得,我在这里会吃苦?每天过着操劳的日子,还有些清贫的邻居总来找我帮忙?”
“我觉得你是有你的理由的。”谢瞻云轻笑,“但的确担心你操劳吃苦。”
颜胜雪放下手中的茭白,郑重地对谢瞻云说:“其实啊,瞻云,咱们旧巷也真的很好,能够自给自足,自娱自乐。”
“嗯?”他好奇。
颜胜雪回忆着这么多年虽然时有疲累,但倍感热闹而温暖的开店生活,还有这乡邻之间的情意,她总归是愿意与眼前这个心爱之人分享的,她知道,他会很耐心地听她说她的过从。
“瞻云,你想不到吧,在旧巷的那些林林总总的低调铺子里,做什么的都有。咱们这旧巷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李奶奶是做裁缝的,崔伯伯是酿酒的,刘师傅是打铁的,李屠夫是杀猪的,张娘子是卖米粮的……我们都在邻里之间互相照顾生意,且价格我都对比过,咱这卖的价格,都要比东京那些街巷里赁租的大铺子卖的便宜许多。”
“你看东京像把我们抛弃了似的,对咱们这旧巷不管不顾,把什么老弱病残、鳏寡孤独都发落在这里住了,连个像样儿的好房子都买不上呢,但事实上咱们这啊,在我眼里更像是东京的……旧巷村!”
蓦地灵光一闪,她更笃定了这个形容:“对,咱们就是东京的‘旧巷村’!就像会稽的月杨村似的,属于他们统辖,但其实都是自己操持内务。且我们这可不是什么拜高踩低的月杨村,而是大家互相帮助的‘其乐融融村’,咱们邻里之间,你来我往,互惠互利,可热闹,可亲切喽!”
她说旧巷的生活的时候,眼中是有光的,谢瞻云能看出来,她很热爱这里,和这里的人们。
外头谢听雨教小郎君舞剑、捶丸、相扑角抵,和丁大逵、杜彦隆一起给这些少年做示范,老人们就坐在一旁的木椅和石墩上看着他们,也不由得跟着笑起来;年轻些的寡居母亲就被邀请过去做裁判,看着大人小孩一起运动比划;而爱玩的谢听雨被孩子们簇拥起来,两个做绒花给颜胜雪的小丫头嚷嚷着说谢听雨跟颜胜雪一样和蔼可亲,改日一定要四个人一起去郊外的草地上方纸鸢。
外头巷子里的欢声笑语顺着窗传进小厨房里,谢瞻云透过窗纸看向窗外,也不由得唇畔轻扬。
他忽地感慨道:“胜雪,你这里啊,可谓黄发垂髫,自得其乐。”
颜胜雪心中对这个赞誉和形容非常满意,坏笑道:“哟,竟得谢郎君这样高看,我这旧巷里的小破店,还能媲美陶渊明笔下的桃花源呢?”
“从前我也不大相信,这么浮躁的东京市井,竟有这么一隅旧巷角落,能这样温暖。”谢瞻云结合着方才颜胜雪的话,还有今日来旧巷的所见所感,发自肺腑地流露赞叹:“这里虽然是旧巷,看着甚至不像东京的地界,但却充满了人间烟火气息,也充满了温暖和热情。”
“这么喜欢我家啊?”颜胜雪心中虽然窃喜,而后还是理智道:“那你也休想留下来享乐,你呀,现在可是官家面前的大红人,你得好好办正事。我不得不将丧事藏在心中,是不想我的情绪牵动邻里街坊一起陪着我伤心,他们生活已经很惨了,我总得欢声笑语的,这旧巷子才看着有些人气儿和活力,不至于死气沉沉的。”
谢瞻云哪知道自己这泼辣的心上人竟在旧巷里是个团宠呢,这大伯大叔宠着,嫂子婶子帮着,就连孩子也是颜姐姐长、颜姐姐短的,好像旧巷离了她就不行似的,偏偏这饮馔记的预订单子还贴了满门,可见闹市区域的食客也不少找到这偏僻却精致的小脚店来,她是习惯了操劳的人,他也不想剥夺她在操劳中的快乐。
只是在心里默默发誓,有朝一日,他一定要给她一个温暖热闹的婚礼,让这些对她好的人,都带着自己内心真诚的祝福作为她的娘家人,护送她,也放心她嫁入谢府享福。
只是这波澜未平,悬案正起,他还有很多政务要先做好。
在这一点上,颜胜雪似乎比他还有公务上的事业心呢,他只能热切而顺势答应下来:“不留下享乐,我去办正事要紧。你享乐的日子在后头,旧巷的所有邻居都会看着你享乐的。”
颜胜雪闻言后,她的表情变化很是微妙,先是有感动,而后又欣喜,最后还有一丝丝怕他不肯履行承诺的担忧,便直接偏头问他道:“那你若食言怎么办?”
谢瞻云读懂了她的所有情绪,兀自“噗嗤”一声笑出来,打趣的口吻说了最坚定的话:“我的小祖宗,你这么多靠山,这么多后台,我哪儿敢食言啊!那李屠夫的大刀杀猪都那么快,别说杀我了!我是绝对绝对不可能给你这个小妮子机会跟你这些乡邻告状说我的不是的!何况,他们待你好,我高兴,我希望不止旧巷的人,最好啊,是这全天下的人,都对你好。”
“好,我等着。”颜胜雪含羞地赧然垂头,却张开双臂,慢慢地钻进谢瞻云的怀中。
谢瞻云也是温柔而神情地往里收了收力道,将她略略抱紧,却顾及她方才穿着短袄忒热,没有太过用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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