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满席欢（上）

颜胜雪看着今日菜篮子里堆着的菜和肉险些放不下，对谢听雨点点头，心里却是若有所思——

她今日中午过后在山麓摆胡饼摊儿的时候，突然寨里的小兄弟成群结队地过来了，一人三文钱、四文钱、五文钱地塞给她……虽然给的最多的也不过只有二十文钱，但是这钱，却是每一个小土匪从牙缝儿里头挤出来的。

他们一个个儿地排着队求着她，说大当家一路以来吃了许多的苦，一顿饱饭都没吃过。

求着她做一桌好饭好菜招待大当家，但是囊中羞涩，只能凑到这么多了。

他们告诉她，大当家往日节俭之至，宁愿自己穿破烂衣裳，逢年过节时，也都定要给兄弟们置办新衣服，且会惊喜地选择冬保暖、夏不热的衣裳料子，裁缝上门量体裁衣，寨里定要一人一件，合适舒坦。

他们告诉她，即便大当家自己粗枝大叶的粗心惯了，但对他们每个人每一顿饭吃没吃到肉、喝没喝到水，每个时令节日，领没领到糕饼点心，他都很是上心，甚至会彻夜不眠、逐个儿核对下去，一个人也不落。

他们还说，这所有钱都是从大当家走的那日就每个人在私下开始攒的，为的就是等待大当家平安回来青城寨的这一天，他们希望大当家能吃一顿丰盛的晚膳，做全寨人举家移去东京的庆功宴……

然而这只是一个曹益营造的梦境与骗局，虚幻之余，能看到大当家平安归来，便已是万幸了。

颜胜雪今日看着他们赤诚热忱的模样，听着每个人都喋喋不休、滔滔不绝地在她面前说大当家的好，她不由得就心生感动，共情地流下眼泪来，她便想着即便是自己搭些钱进来，也想成全满寨子的欢欣。

是以她额外自己添了五百文钱，给小竹子和小石子一并带下山买了这么满满两大筐的菜和肉。

“颜姐姐，你每天都做什么多菜嘛？”谢听雨活泼又惊喜，“若是这般，我便不下山了！”

颜胜雪被她的声音拉回思绪，见她馋得两眼发光，便笑道：“怎么可能每天做的过来这样多的菜，你不知道，这青城寨兄弟情深，是那些小兄弟提前攒的钱，凑起来了给我的，求着我做一桌好菜给大当家和你接风洗尘呢！”

谢听雨只听这话便仿佛已经流涎到唇边了，急不可耐道：“哇，青城寨也太热情了吧，是不是因为我耽搁了时辰，咱们赶快回去吧！”

颜胜雪重重“嗯！”了一声，一行四人就一起坐着马车准备上山回寨去了。

没想到谢瞻云早就在山脚等着了，第一眼便看她们两人各自是否平安无虞，直到打量了她们周身，见神态也无甚异样，才放下心来，凑到她们身边说：“这会稽好些恶霸，从前被知县纵容惯了的，你们莫要在外头得罪他们，女儿家家的，起了争执容易吃亏。”

“新调任来的张知县是个好人，往后就没有地痞恶霸了。”颜胜雪似乎早猜他会来接应，从容地回答道，“明日才是真正让这些地痞再也不敢欺辱小娘子的机会。”

谢瞻云一时愣住：“你们……做什么了？”

“向风云赌坊宣战了。”谢听雨骄傲道，“上山路上和你细说，颜姐姐做晚膳就快来不及了，先走吧。”

这上山的一路上，颜胜雪和谢听雨你一言、我一语的把闹赌坊、宣赌战、定彩头之事如实告诉给谢瞻云，颜胜雪也将这风云赌坊和二夫人的关联一一告诉了他。

谢瞻云听了倒没有任何的担心，神色从容淡定，似乎对明日之事胜券在握，颜胜雪对他的反应有些许疑惑，这不似他平日做派，但也没有多问。

只是看他在一旁给谢听雨打气，颜胜雪心中更觉得，莫非……他是看上这小娘子了？

想着想着、讲着讲着就回到了寨里。只是才进入青城寨，许多小土匪就迫不及待地簇拥过来了，表情更是急坏了的，只是却并非只是急着开饭，而是更在意颜胜雪和谢听雨的安危。

“三当家，王女侠，你们还好吧？这么久没回来，寨里兄弟们都急坏了！”

“若是山下那帮狗杂碎胆敢欺负你们，我们定要拿着刀剑跟他们拼命不成！”

“你们可伤到哪里了没有？”

如是之话云云。

颜胜雪只看他们关切的眼神，便不由得感动得想哭，心里头暖意更甚。

谢听雨似乎自小在前呼后拥中长大的，也不清楚青城寨中人真正的本事，所以没什么过分的反应。

但颜胜雪不同，没有人比她更清楚这青城寨是一帮不懂武学的假悍匪。

但他们又偏偏能愿意为了保护她们，而开口说这样凶狠的话。

看来这些时日，他们不光口里喊着“三当家”，这吃的每一顿饭、花的每一分钱，都深刻地记下了颜胜雪的恩义和她的好，他们早在内心深处便真正当她成了家人中的一份子。

从入寨到走进小厨房，一路上的小土匪见了面儿第一句都是关心的话。

颜胜雪鼻尖一酸，放下菜篮和竹筐，准备做菜的时候，长舒一口气，才对着厨房外喊道：“来人！”

几乎只在顷刻之间，众多小土匪争先恐后地推门而入，齐齐奉手作揖跪在颜胜雪面前，齐声道：“三当家有何训示！”

颜胜雪被这阵仗是吓了一跳，愣在原地看着谢瞻云和谢听雨。

“我……该说什么？”颜胜雪试探性地侧了侧螓首，“……众爱匪平身？”

“谢三当家！”满屋子的小土匪都应声站起身来。

颜胜雪逐一将竹筐和菜篮子里头的菜、鱼、虾、肉都分堆儿在案上放好：“今日我要做的接风洗尘的晚膳席叫做‘满席欢’，寓意大家相聚一堂，满席欢喜，是而今日有三鲜四荤五素，共十二道精致菜肴。”

谢瞻云只听这“满席欢”的膳席名称，便好整以暇地看着心思总是玲珑精巧的颜胜雪。

他已经开始在心中期待今夜的晚膳了，定然是惊喜连连的，且她的手艺，是断然不会差的。

顿时小土匪们自觉地排好了队，一个接一个上前欣赏这些丰富的食材，都发出“哇！”的惊叹来。

颜胜雪用两个胡萝卜撞在一起，示意他们站好听她说话，她才又道：“但因方才回来的比较晚，我们在山下耽搁了一个时辰，如果只有藿香和表哥帮我备料，定是忙不过来的，今夜须得大家群策群力，协调互助，一起帮我切洗食材、冲洗炊具、调整佐料，方可在亥时以前开上饭。”

平日都是酉时收摊儿，戌时开饭，今日菜样多，且回来晚了，戌时是完全不够用的，即便是许多人一起帮忙，也只能延到亥时前一刻才勉强能开饭了。

颜胜雪催促着问：“来不及了，不知大家可愿意？”

“愿意愿意！”几个小土匪掰着手指算时辰，却算不大清楚，索性就不算了。

小利子这时候开口便问：“三当家三当家！什么叫三鲜四荤五素呀？”

颜胜雪含笑一边指着案上的食材，一边答道：“三鲜是指海中鲜与山中鲜，就是鱼虾与山蕈、山菜一类的，四荤呢，便是你们想的那个意思了，就是猪、鸡、鹅、鸭四种肉以四种不同制膳方法做出来的四道荤菜……”

顺子立刻喜笑颜开：“哇……四种肉哎，春节都不曾吃过这样丰盛的荤腥儿，这还是三当家的巧手做出来的，只怕今夜神仙也没我吃的快活耶！”

“这五素……”

“五素知道了！五素不听了！”

颜胜雪才要解释“五素”，便被截断了，无奈地笑着，心说他们当真口贪。

小竹子上前道：“三当家，您吩咐，咱们干点儿啥！”

颜胜雪拈着一张写着簪花小楷的宣纸摊在案上——是满席欢的十二道菜品名称。

今夜这满席欢的菜肴名目是一早就立列好的，而且她也的确另有用心。

此刻她嫣然一笑，勾指令小竹子上前：“让二当家去后山把丰收、富贵几个小娘子请过来，这苜蓿盘、脆琅玕、胡萝卜鲊三道菜，我可教过她们了，二当家一早说好吃得很，今夜我便看看她们做的如何了，若是做的好吃，直接拿上桌你们吃便是了！”

小竹子应声便笑呵呵地去了，最年长的顺子倒趁机说道：“三当家不如也教教咱们吧！咱们哥几个虽然粗笨，但也不一定就做的比丰收她们难吃！”

颜胜雪心中对此早有想法，此刻笑道：“好好好，我怎么会忘了你们呢，只不过我教她们的，是拌和炒，要教你们这些男丁的，是腌与酱……不过这寨里没有适合我用的坛子，要过几日我买了坛子回来，才能教你们。”

“好！”顺子欢天喜地跟利子抱在一起，两人一起兴奋喊道：“也要变厨神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