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何清明的部署下,凌温柔和赵仲庞刚进入寿州之境时,他们的危机就来临了。
那夜的纨绔早将他们的体貌特征在送给何清明的信中写清楚了,虽不知道他们的真实身份,但何清明的人脉很广,尤其月杨村之事牵涉甚广,只消许多地方官暗中一同留意,就能了解凌温柔等人回程的路线。
何清明手下安排的杀手今日穿的西夏人的服饰,潜藏在凌温柔进入寿州境后的必经之地。
凌温柔已察觉树林后杀机四伏,偌大个茂密树林竟无一丝鸟叫,她便放慢了骏马驰行的速度,素手绕着马缰往回转了转,驭马在原地踱步,朗声道:“大家小心!”
然而还是一切都晚了。
林中藏匿的诸多杀手都已用弩箭将凌温柔等人瞄准,眼看她发觉了此事,头目则立刻一声令下,立刻就有千百只箭矢从四面八方向凌温柔等人袭来,几乎用箭雨将他们重重包围!
“保护三郎君!”凌温柔厉声吩咐着,而后立刻腾身而起,拔剑挡退四下飞来的暗箭。
她即便对赵仲庞心有所怨,但在危急时刻还是会效忠于他。
徐野等人皆是临渊帮中人,此刻纷纷护在了赵仲庞的左右,应对这突如其来的伏击,他们作为杀手并不算慌乱,只是虽能应对及时,但仍旧寡不敌众,许多临渊帮的女杀手都纷纷中箭倒地。
凌温柔看着从前并肩作战的许多姐妹皆口吐黑血,就知这是来者不善,所有的箭都是毒箭,更心中暗叹这幕后之人心肠歹毒,一时间发狂地踢动一辆马车上前挡住所有箭矢的发出点,她和徐野则护住赵仲庞躲在马车下。
女杀手们为掩护他们三人能安全离开,纷纷与弩箭手缠斗起来,临渊帮女子武艺素来不俗,纠缠之际就已为赵仲庞等人赢得喘息之机。
只是活着的马只剩两匹,赵仲庞则翻身上马,将凌温柔托在他身前护好,而徐野则驾驭另一匹马在他们前方开路和掩护,继续用刀剑阻挡暗处的箭矢。
徐野挡掉前方射来的箭后,也在马上对这前方弩箭手也射去三支冷箭。
那三人则应声倒地,徐野见畅通无阻,立刻喝道:“咱们快走!”
只是,不为人所察觉的西南角的最高处的角楼里,正站着那奉何清明之命安排截杀的幕僚。
他从一开始就没有参与放箭,故意要在凌温柔和赵仲庞逃跑之时从后方高处袭击他们。
于是就在他们以为能够突围之际,这一支一直不曾发出的箭矢便朝凌温柔这个目标袭来——
她是何清明点名要杀的人。
电光火石之间,赵仲庞下意识地在马上侧过身子,挡在了凌温柔的身前。
而那支被冲凌温柔心口后方飞来的箭矢,则从背后一箭贯穿了赵仲庞的心脏!
赵仲庞顿时呼痛坠下马来,血流不止。
“子厚!”凌温柔痛心疾首地叫喊着,望着暗处的那射箭之人,气的是目眦欲裂,信手从身后背篓里拔箭对着那幕僚一射,虽没伤及那幕僚要害,但也算射在他肩头,无法让他再用力射出第二箭来。
徐野停下马,回来帮着凌温柔接应赵仲庞,见他伤口处皆是因箭矢淬了毒后流出了黑血,就知须得及时就医。
“只能先找个稳定的位置安置好三郎君了。”凌温柔对徐野说着。
徐野也顾不上与凌温柔斗气,此刻只能认同地颔首:“凌娘子,你带三郎君先行一步,我在后方掩护你们。”
“好。”凌温柔坐在马上,这次是他把赵仲庞护在身前,她一时慌不择路,只能就近朝着一处农庄行去。
还好这一路算是平安顺遂,但农庄相去甚远,只能找一处僻静的树林先让赵仲庞平躺下来安歇。
“子厚,慢点。”凌温柔选了一棵参天古树,让赵仲庞顺着树干旁歇下。
赵仲庞对徐野道:“水,找水来……”
方才为了赶路,水袋子全都散落在被伏击的地方了,如今只能徐野应声去找。
树林里,只剩凌温柔和赵仲庞相对着,她早已泣不成声,对赵仲庞颇多内疚与自责:“子厚为何要替我挡那一箭,你知道的,他们的目标是我,你为何这么傻……”
赵仲庞此刻面上没了半分锐气,似乎知道自己这次没救了,他只是平和的神态中,渐渐苍白了脸颊、苍白了嘴唇,带着乞求的意味,对凌温柔说:“温柔,你陪我,说一会儿话。”
“好,好。”凌温柔握住赵仲庞冰凉的手,这是她一直不曾接受的情意,如今他替她挡箭,这恩情倒是令她却之不恭了。如果可以,她宁愿不要,可如今,是他的弥留之际,她只能顺从他最后的心愿,“你说,我听着。”
“我知你想走,想离开。”赵仲庞缓缓说,“我拼了命想留住你,如今倒是我先走一步,留不住你了。”
“子厚。”凌温柔起身就要骑马去给他找郎中,“别说傻话,我立刻就找郎中来给你治伤。”
赵仲庞笑她傻:“傻丫头,寿州入境荒凉至极,哪来的郎中。你就别去了,来不及了。”
“来得及的,来得及的……”她跌跌撞撞地要起身,却被赵仲庞用余力拉住了她。
“我活不了了的。”赵仲庞突然在弥留之际向她坦诚了自己发现了多年的秘密,“我知道,你不想嫁给我,所以你才暗中违背我阿爹的命令,是因为,你希望阿爹能处死你……因为你喜欢的,从始至终,都是刘脉,你若不能嫁他,你就宁愿去死。对不对,你是喜欢刘脉阿兄吧?”
凌温柔俨然没想到他竟知道她真正的心意和计划,一时惊怔道:“你怎么知道的?”
“阿花说的。”赵仲庞道,“所以,我才不能留她,因为她会跟阿爹也出卖你的。”
原来……这才是他背着她命徐野杀了阿花的真正原因,是阿花把她所有推心置腹的话,都告诉了赵仲庞。
是她凌温柔误信姐妹情深,险些被阿花算计了。
凌温柔哭的愈发厉害,她不由自主地握紧了赵仲庞的手臂。
“你只知道,徐野想取你代之,那你自以为的好姐妹阿花,她又何尝不是呢?临渊帮杀手的首领,多风光呀……”赵仲庞却笑了,“你总对女子温柔,对我这么冷淡,我气都要气死了。”
“子厚,挺住。”凌温柔吸了吸酸楚的鼻腔,可泪水还是止不住地往下涌。
“你别操心我了,我要用我生命里最后一点时间,嘱咐你如何自保。”赵仲庞濒死之际也还是将她的安全放在第一位,“你在回去的路上,就杀了徐野,回头你就和阿爹说,徐野和阿花斗殴互相残杀,两人都死了,明白吗?”
她又是才知道,这才是赵仲庞命徐野动手杀阿花的真正原因,他不是想让徐野把对她的仇恨和嫉妒施暴在阿花身上,而是只是为了等回东京以后,他再替她杀了这个一直觊觎她地位的徐野。
他为她处心积虑,步步为营,她却这一路一直在怨怼他,在婉拒他的求婚。
她真是太不应该了。
凌温柔啜泣道:“原来,子厚,你什么都在为我着想。对不起,是我不好。”
赵仲庞却不搭这话,而是一心都在教她自保,他愈发激动地说:“温柔,你不要再有妇人之仁了,你若不杀徐野,他一定会利用我的死在阿爹面前大做文章,你就活不了了,你知道吗!”
“我知道。”凌温柔见他急的青筋凸起,伤口处流血汩汩,用力按住他的双唇,“你别说话了。”
“不,你一定要杀了徐野。”赵仲庞还急切地拉住她的藕臂叮咛,“你才能活,你知不知道,你才能活!”
“知道了,知道了……”凌温柔为了安抚他,只好答应下来。
赵仲庞这才放松下来,也顾不得伤口疼痛,只是看着凌温柔的脸颊,慢慢地讲:“温柔,你,要答应我,要效忠我阿爹,不要背弃他,阿娘去得早,阿爹所有的心血都扑在我的身上,说我和他最像,所以这么多年,我努力的把自己变得和阿爹越来越像,为的,就是希望我再多受宠一点,就可以让阿爹允许我娶你了。这么多年,到现在,他总算松口了,可是为什么,你还要毁了我们的婚事呢,你知不知道你这是毁了我这么多年的所有努力呀……我其实一点都不喜欢读书习武,一点都不喜欢帮他算计绸缪,我就是想娶你为妻,仅此而已,真的。可是你说,我哪里比不上刘脉阿兄呢?难道,只是因为,他是个斯文的儒生吗?”
凌温柔此刻头痛欲裂、心乱如麻,她完全没有想到赵仲庞一直都只是在赵宗朴面前“演”他所想要的儿子形象,亏得赵宗朴自以为赵仲庞是最像他的儿子,却没想到这么多年,赵仲庞真心想做的事,只有娶她。
仅仅这一件事。
凌温柔见他越发有气无力,说话也奄奄一息,只有一口气在吊着。
徐野打了水回来,凌温柔接过来喂给赵仲庞,一边说着:“子厚,你别再说话了。”
赵仲庞喝了水,徐野翻身上马,准备去找郎中来接他。
岂料他才刚刚转身上马,赵仲庞就扯着凌温柔的袖口催促道:“我快死了,可是我还是不放心,徐野狡诈,心机深,我怕你杀不了徐野呢……那你回去,就又有危险了,你杀了他,快,杀了他。”
他是想让凌温柔搭着弓箭,对着徐野背影杀了他。
凌温柔迟迟不动手,因为她还想等着徐野帮赵仲庞找大夫。
赵仲庞却清楚的知道,无论如何都来不及了,他中毒已深,除了刘脉在身边,根本不可能有救了。可惜刘脉不放心赵宗朴的旧疾,已经赶着马车随着赵宗朴先一步回京去了。
徐野眼看着要走远了,赵仲庞目光如鹰隼锁住猎物作为目标似的犀利,硬是从凌温柔背篓里取了弓箭相搭,只是运不上力气使箭离弦。
在徐野即将驶出树林的最后一刹那,他慌张急促地摇晃着凌温柔的手臂,催她道:“温柔,我拉不动了,你……你快拉一下。”
凌温柔没法子,还是按照赵仲庞瞄准的徐野,紧闭着双眼扯动了那箭弦。
箭矢飞出,徐野果然猝不及防地应声落马,临死时还死不瞑目地瞪着恩将仇报的赵仲庞。
可赵仲庞眼中只有凌温柔,和她未来的路。
“所有可能危害你的祸患,我总算都帮你除掉了,我能放心的去了。”赵仲庞轻松地闭了闭眼,握住凌温柔的素手,哀求似的说:“温柔,答应我,一定要效忠我阿爹。”
“好,好。”凌温柔连连点头,却看赵仲庞又口吐黑血,她慌张地看着他:“子厚,子厚!”
“温柔,我太自私了,我为了娶你,其实一直没有告诉你。”赵仲庞口中是发苦的腥气,但临终之时,他还是有积压隐藏了许多年的秘密要对她说:“其实,刘脉阿兄,他说,他也喜欢你的。只是他觉得阿爹对他有恩,比起与我争夺你,他宁愿放弃你来报恩,所以啊,他一定没有我爱你多的。”
凌温柔从赵仲庞口中听出刘脉也曾与他说过,刘脉真心所爱之人也是她凌温柔,她心中欣慰,可此刻却笑不出来:“是我告诉刘脉,让他不要来表现出喜欢我的。我怕你阿爹,杀了他。”
凌温柔心仪之人,从始至终都是刘脉,甚至为了要刘脉活命,她宁愿要刘脉从始至终都不曾表露过爱她。
“你看,你多么狡猾,像只小狐狸,被我们两个大男人,耍的团团转。”赵仲庞无奈地摇摇头:“只是,很可惜,还是刘脉阿兄跟你有机会,我没机会了,你答应我,效忠我阿爹,别忘了。”
凌温柔郑重地承诺他:“不会忘,不会忘的。”
“从前我留不住你,如今,也无须再留住你了。”赵仲庞拚却最后一丝气力拉住她的手,还在提醒她:“希望刘脉阿兄好好待你,只是他娘,很是刁蛮,你要……小心。”
最后一句嘱咐她小心的话才说出口,赵仲庞就已毒发身亡了。
凌温柔看着咽气的赵仲庞,仰天嘶吼着:“子厚,子厚!”
可惜赵仲庞再也醒不过来了,凌温柔自责和愧疚一齐涌上心头,她也再支撑不住这突如其来的伤心,整个身子一耸,就倒在了赵仲庞身边,也因急火攻心吐出了积劳成疾的血。
可是她不能死,她爬也要爬出去,去践行她对赵仲庞的承诺,她还要运回赵仲庞的尸首回京。
将他好好安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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