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谈书舍得了颜胜雪的这一连两日好评如潮的甜汤加持,刘掌柜也是赚的盆满钵满。所以颜胜雪要求他请刘脉在第三日来听书的事,他也是义不容辞地办妥当了。
第三日一早,颜胜雪照旧来做甜汤,等熬好甘草绿豆沙之时,这鼻青脸肿的刘脉果然出现在奇谈书舍之中。
谢听雨从小门走进小厨房说:“那日刘脉被丁大逵带人揍了以后,他养了两日,今日看来虽然精神还是稍显萎靡,但行走坐卧是不困难了,伤势大抵无碍。只是这面上还有些外伤,一时半会还消不彻底。”
颜胜雪点点头,卷起布帘看向外头的客座,那刘脉正坐在第一排听说书,但明显不很专注,总是一副心神不宁的样子。时不时还龇牙咧嘴地揉着额头上的肿包,手上一股子药油的味道,看来这是郎中正自医着呢。
颜胜雪心说这到底还算是个有心之人,大抵又在惦记凌温柔了。
等书舍伙计进来拿走了最后煮好的荔枝甜蔗汤,颜胜雪和谢听雨各自点头示意,准备按计划行事了。
谢听雨先慌慌张张地从大门跑出去,紧接着颜胜雪也故作匆忙地向外跑。两人先后都故意经过了正听书的客座区域,惹了好些客人注意——刘脉也不例外。
颜胜雪走到说书内容刚被打断的刘掌柜面前,急切道:“打断了您说书真是抱歉,可妾身今日得先走一步。”
“颜娘子何事这么急?”刘掌柜见状发了懵,“今日的账目在下还未与你清算呢,但在下话本还没讲完……”
“明日再算账目也一样!”颜胜雪故作悲戚,略含哭腔说道:“今日实在情况危急,妾身的义姐因婚事不顺遂,一连数日食不下咽、卧病在床,今日情况尤其不好……郎中说,她若再不进食,可能就快捱不住了。”
说着,颜胜雪杏眸扫向刘脉,果见刘脉大惊失色,他似乎先入为主地认为病危之人正是凌温柔。
刘脉脑中一片空白,但他并不认识颜胜雪,更不知道她与凌温柔的关系,还是劝自己不要慌神。
颜胜雪看穿他似在犹豫,为了引导他断定话中提及的人确是凌温柔,颜胜雪还匆匆朝门口的谢听雨一指,故意对刘掌柜说:“这不,锦鲤娘子匆匆来给妾身报信儿了,妾身实在不得已要先走一步了。”
一看了这总去无双楼的谢听雨,刘脉也就进入了颜胜雪的圈套,相信了凌温柔的确病危了。
他怔愣片刻,就在颜胜雪匆忙离去后霍然站起身,不顾一切地冲出奇谈书舍。
刘脉不顾外伤,疾步向外奔跑张望着,企图要找颜胜雪和谢听雨的踪影,一边跑一边喃喃自语地慌张唤着:“温柔……等我……温柔!”
街拐角处,颜胜雪和谢听雨故意在等着他追来。
谢听雨察觉到刘脉进入了巷子,低语道:“颜姐姐,刘郎中跟来了。”
“好。”颜胜雪为了试探刘脉,在刘脉赶上来时,她故意让谢听雨先走。
这刘脉也如颜胜雪所料,他并没有直接前往无双楼去,而是一直暗中跟着颜胜雪,他很想上前问清楚关于凌温柔的病情,可他又怕自己关心则乱,若是凌温柔不肯见他,一时气甚再不肯进食……
他心乱如麻,以至于颜胜雪走了几条街,他就魂不守舍地跟了几条街。
甚至被颜胜雪带到一处僻静无人的深巷子里还没有分毫察觉。
“为何一直跟着我?”颜胜雪倚在巷子尽头的墙垣,蓦然回首瞪着刘脉,双臂环胸地嗤笑道:“这繁华的东京,贼人也这般肆无忌惮了吗?”
刘脉这才回神,赶忙拱手作揖:“娘子安好,请娘子莫怕,在下并非蓄意跟踪娘子的下流之辈,在下实在是心有苦衷,还请娘子宽宥。”
“跟着我的,不是歹徒,不是贼匪,那是什么?”颜胜雪见他这副慌张无状的模样,直截了当地冷笑道:“负心郎吗?”
刘脉闻言一怔,想到这颜胜雪既称凌温柔为义姐,想必也是知道是他伤凌温柔至深,有此恶语也不足为奇。
刘脉垂眸,竟对这话认了:“在下的确有负凌娘子。”
颜胜雪见他这副酸腐又沉闷的葫芦模样,叹息道:“有的人真的只会认错,道了歉以后,永远死不悔改。”
“在下知道娘子与凌娘子义结金兰,既是在下对不起凌娘子,在下自然愿任凭娘子打骂,但在下还是想问一句,凌娘子如今究竟可还安好?”刘脉满心惦念凌温柔,根本不将颜胜雪的冷言冷语放在心上,只情绪激动地说:“若凌娘子病情实在不容乐观,恳请娘子带在下见她一面,在下必拼尽全力救她出鬼门关。”
颜胜雪没打断他,就见他这样激动地说着。
刘脉激动至极时,打量了她一眼,见她无意相告,便立军令状似的道:“只要温柔安好,在下愿……”
偏一时又头脑一热,想不出交换的代价,在语塞中显得更加狼狈。
颜胜雪促狭一笑,追问道:“愿什么?”
“愿以死相换,以命相抵。”刘脉急的脸上涨红,语气却是掷地有声的坚定,“事不宜迟,请娘子成全!”
他低头,往更低处躬着身子,拱着手。
颜胜雪故意看他保持了行礼的姿势许久,看着他驽钝笨拙却焦灼担忧的模样,她忽地笑了。
“早知如此,刘郎君何必当初?”颜胜雪擢臂虚扶起他作揖的手,“既然应下,为何当初突然改口悔婚?”
刘脉这才慢慢站起身来,“此事是在下做错了,可在下已经幡然醒悟。后来以三书六礼求娶温柔,乃是发自真心,绝无半分虚情假意……只是不曾想到,这一次不肯接受这场婚事的人,是温柔。”
“难道后来你娶凌娘子,不是她以命相逼的吗?”颜胜雪侧目道:“她跟我说,是她逼你,你才肯娶的。”
“不是,当真不是!”刘脉愈发急了,对她坦白相告:“在下初次悔婚,实在因为回乡祭祖之时,阿娘嫌温柔出身低微,又沦落风尘之中,还当过小公爷的外室,觉得再嫁我做正妻,会辱没了刘家门风,逼迫我在祖父灵前发誓,清高门第绝不娶风尘女子,还命我写下绝情信一封,要管家交予温柔手中,我若不听从,她便要……”
颜胜雪失笑截断道:“你就这般听你阿娘的话?”
“阿娘以死相逼,我别无他法。”刘脉抿着双唇,也一副委屈的神情,“阿爹去得早,寡居的阿娘一直在家乡做裁缝养活我读书和学医,万分不易,后来我学成下山,却发现阿娘为了给我赚读书学医的钱,已经双目失明了,我好不容易才医好她……后来引荐我来东京的伯父,在祁州为护濮阳郡王而死,临终将我托付给濮阳郡王照拂,我进入了王府中当濮阳郡王的近侍郎中。我那得了富贵的阿娘,也的确是有些跋扈了。”
颜胜雪见刘脉受困于母命而抬不起头,知他心中无奈。
只是,若因此而不能结一段良缘,那也委实是可惜了。
她抬眸道:“那你就愿意为了顺从你阿娘的心意,一辈子与凌娘子错过吗?”
“我自然不愿意。温柔乃是我心爱之人,在下对她倾慕已久。当初她负气以死要挟我,说我若不娶她,她就吊死在刘府匾额之上,你们根本不知道,我当时有多高兴!”刘脉双目炯炯,提起那日旧事时激动万分,“阿娘寻死觅活,温柔也以死相逼,这权衡之下,阿娘总算松了口!我立刻亲自挑选聘礼给温柔送到无双楼去,还托大货行街的金师傅为温柔亲手做了一支垂枝梅的折股钗,我准备在婚仪过后送给她的,我完全不知道那日阿娘趁我不在,会请街道司的人找无双楼的麻烦。”越说越是遗憾,最后竟声音渐渐萎弱了。
颜胜雪想起吴茱萸那日也曾说过刘脉这番话,心中并没怀疑他扯谎。
只朝他确认道:“我怎么知道,你说的是真的?”
“折股钗就在我这里,还请娘子一观!”刘脉主动从怀中取出那支要送与凌温柔的折股钗给颜胜雪过目,“婚仪才成,温柔下堂求去,我痛心不已,懊悔至极,这折股钗一直贴身放着,权当思念她了。”
颜胜雪只看那钗子根部雕刻了金师傅的名讳,方知他此言不虚。
刘脉续道:“我为了娶温柔,阿娘要我娶吴娘子为妾室,我也同意了,我本想着婚仪过后与吴娘子解释清楚,请她知难而退的,却没想到,温柔和吴娘子是事先商量好的……我终究还是没能留下温柔,翌日本想去无双楼解释清楚,可无双楼闭门谢客,直到今日,我都不曾见她一眼。”
刘脉神情凄楚,好似这没娶成凌温柔对他而言当真是人间至憾事一桩,颜胜雪数个问题抛出,刘脉皆痛心疾首地诚恳作答,可见他的确不是狡辩之词。
刘脉还在垂头懊恼、暗自叹息,又焦灼地看向颜胜雪:“在下已将事情经过和盘托出,如今事态严重紧急,在下只能冒昧求娘子襄助,让温柔肯接受在下的诊治,在下定会竭尽全力。”
颜胜雪见他诚心,便直说:“凌姐姐其实平安无虞。但她,不会见你的。”
刘脉震惊地抬眸,不肯置信的眼神中还充斥着无尽的喜悦,似乎只听见了前半句话:“娘子所言当真?”
“当真。”颜胜雪点点头,又重复道:“她不会见你,也是当真的。”
“太好了,太好了,即便她不原谅我,不见我,她只要还一切平安,就够了。”刘脉却不在意此事了,这虚惊一场后得到她平安的消息,他已经满足了,连连喘匀气息,又连连对颜胜雪道谢:“多谢娘子,多谢娘子!”
刘脉擦拭着冷汗,踌躇半晌才将怀中那装着折股钗的锦盒取出递给她:“虽是我不配照顾温柔,但还请娘子将此钗转赠于她。制钗的金师傅是众所周知的一年只做一钗,我今年二月救活了他重病的儿子,他才肯帮我做这垂枝梅折股钗送给未来娘子……这钗珍贵无比,乃是无价的,还望温柔不嫌弃。”
“你若要送,你亲自去送。”颜胜雪打量着他这副怯懦模样,知道他是在自欺欺人地认为凌温柔收了钗便算是他的妻子,索性直接说道:“你若还有三分志气,不妨自己亲自去追回凌娘子,和她讲个清楚。”
“罢了,她不肯接受的,我很了解她的性子。”刘脉只摇头苦笑:“她固执极了,她决定的事,不会再改。”
“感情的事不一样。”颜胜雪道,“但也和俗事一样,事在人为。”
凌温柔认为,刘脉骨子里的酸腐和怯懦是他们情感中最大的阻碍。
可颜胜雪看着刘脉如今听着这句“事在人为”后双眸渐渐亮起的光时,她倒断定,刘脉此刻是认定了凌温柔自请下堂后不会再接受他的情感,而能破镜重圆的关键,在于缺乏了一把火,能点燃刘脉对两人重修旧好的希望。
她忖了忖,就将这把火抛了出去:“婚书没撕,聘礼没砸,这个中原委,刘郎君自己思量去吧。”
刘脉果然大受震撼,似乎明白了颜胜雪的暗示。
颜胜雪见他瞠目沉思,便知点到为止,只欠身离去:“妾身告辞了。”
等刘脉回过神时,谢听雨已驾着马车接走了颜胜雪,刘脉怔在原地自语:“难道,她还在等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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