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会稽山下的和颂邸店里头,翟玉一直都密切和谢瞻云主仆保持着联系。
除了说青城寨的事、颜胜雪的安危、谢听雨的行动以外,还有谢瞻云事先安排好的,让翟玉将他暗访月杨村之事,和他作为采风官的身份前来越州的事,一并告诉给了张知县。
所以这次张知县派衙差上山,除了查验月杨村死了遍地的外乡人以外,还要保护好谢瞻云。
谢瞻云在听那耕户家小娘子说完了衢州垂怜院之事,就带着流觞和张知县所派的人手打了照面。
衙差们是先到月杨村勘察过的,且这次派的衙差乃张知县亲选的,没有方捕头那般势利,反而彬彬有礼:“谢郎君,县尊有言,命小的保护好郎君——前头沙地上流了好多的血,一些穿着月杨村男丁衣裳的外乡人死了十几个,的确如那樵夫报案时所言。里头晦气,不知郎君可介意?”
谢瞻云摇首道:“在下此次前来,正为月杨村之事暗访许久,那樵夫亦是在下请去县衙报案的,如今得了诸位辅佐保护,在下也是格外安心了,怎会怕这晦气一说,还望诸位前方开路,带在下看看。”
“既如此,谢郎君请——”捕头作了个请的手势,就已在前方开路。
谢瞻云同流觞一并进入村落里,地上的外男尸体已经收好了,仵作也已经验看过了,果然当真是一刀毙命的,且都中要害,应当的确是那些妇人所为。
捕快们又从另一个草屋中搜到换洗的衣裳若干,为首的捕头一并带着谢瞻云进去看了。那草屋里头许多他们带来的衣裳都叠的都十分规整,就连被褥也是没见一丝褶皱,似乎每日都勤于整饬内务,外头还挂着换洗的足袋子。
流觞看了就觉得奇怪,这青城寨土匪各个不修边幅,顺子已经算是很干净的了,但也做不到这样一丝不苟,这些土匪似乎倒像是训练有素的,没了妇人也能自己整饬好这些内务。
流觞道:“这些到底是哪里的匪……”
谢瞻云不急着回答他,那些捕快更是没有什么眉目。谢瞻云正仔细循着捕头带的路去看柜子那边,柜子里头都藏了许多大小各异的兵器,但不像是粗枝大叶的土匪会用的刀斧一类的,还多了些尺寸不一的小匕首,以及射得出针的暗器一类的东西,可见这些外男打杀的手段应该很是阴损毒辣。
再往下翻找,还有些藏好的弓弩,谢瞻云逐一触摸在弦上,品得出这些弓弩虽然有些年头了,但依旧极具韧性,且看上去也并不像是市集上随意买得到的用来捕猎的粗糙烂制,反倒像是精心铸造的武器。
谢瞻云眸光顿时犀利起来,扬眸道:“不,他们不是匪——是兵。”
“兵?”众人闻言,都为之一惊,面面相觑。
谢瞻云投入地继续检视着草屋外头,最终眼尖的他从凹凸不平的沙地一角,捡起了一块四周都被烧黑了的纸片,约莫只有指甲盖那般大小,本不起眼,但上头有一块鲜红的印记吸引了谢瞻云的目光。
那红印不是血,而是火漆印。
这块小纸片,就是盖了火漆印的信封的碎片。
若非是谢瞻云对火漆印的印记有敏锐的察觉,只怕这小小的碎纸片就要湮没在沾着血迹的黄沙之下了。
“对,是官员豢养的私兵。”谢瞻云这才答话,“土匪,是不会按火漆印传信的。”
谢瞻云伏着身子继续仔细看着那块仿佛风一吹就会飞走的小纸片,拂掉尘土以后,指腹摩挲在那纸片红印时能感受到凸起来的图案会略微扎手。
捕头凑近:“火漆印?”
谢瞻云颔首给他指了指小纸片上的红印:“这就是火漆印,是盖在信封封口处的,仔细看的话,这上头有一些凸出来的图案,像是符号一样。”
“这个大小,定是烧毁书信时心急如焚,所以没有烧干净。”流觞亦认可谢瞻云的推测:“只是,这信封的火漆印已经旧了,被许多尘土弄脏了,可还能看清是什么图案吗?”
这也是谢瞻云如今苦恼之处:“的确太小了,又是残片,不容易看出来。”
谢瞻云没有放弃,蹲在地上仔细将这火漆残印对着日光看,忽明忽暗、前后左右地用指尖夹住纸片晃动,再凭借指尖摩挲时的触感,才略有所获:“依稀可辨的图案是两道波浪似的线,还有一弯月亮的图形。”
众人都想不通这符号的意义,谢瞻云就小心翼翼地用布将这纸片包起来揣在怀中,他想回去跟颜胜雪议论一番,或许有所收获,遂对捕头道:“这火漆印我揣好,回头等张知县一起参谋吧。”
“谢郎君请便。”捕头并无异议,“张知县说,谢公举荐他前来会稽,他必定要肃正会稽从前的不良之风,如今这月杨村的案子乃是谢郎君发现的,自然小的也要听谢郎君的意见。”
谢瞻云笑应道:“没错,张知县的确是个好官。”
流觞此刻问道:“郎君,为何只凭火漆印,你就能认为是私兵?”
谢瞻云转头反问他:“若当真是匪,传讯用什么?”
流觞正迟疑回想着,谢瞻云便又道:“当初找大当家的时候,我亲眼看见青城寨里,是画了图以后用鸽子传到各小县中的线人,最后再抵达郑州那些出海做生意的兄弟手中。还有从前在秦凤路陇州一带的采银寨,后来被通远军所灭,剿灭时发现他们传讯的工具乃是做精巧的纸鸢风筝之类的东西,在翼上作画,也不曾以火漆封信为主。”
流觞颇觉有理,又疑道:“火漆印传信,倒的确像是文人的做派,这月杨村穷乡僻壤,会稽前知县都不屑一顾,从这里传讯出去应该用不上这么隆重的火漆印。那这些所谓的匪却不图财只图女人,到底是要做什么呢?”
那捕头知道这信定是月杨村里外男收下的,所以思量道:“这火漆印的书信应该是外界传进来的,不是他们传出去的,那又是什么人传进来的呢?”
“没错,是外人传进来给他们看的,或许是要沟通计划。”谢瞻云颔首,“而且即便书信中用到火漆印的很多,用的人也不少,但是只有官员之间私下传讯,才会在火漆印上刻符号传递一些暗语。”
“暗语?”捕头诧异地偏头:“代表着什么?”
谢瞻云点头道:“这么些年,张知县也知道的,我已经暗中替阿兄在民间搜寻了许多贪腐官员暗通款曲的证据了。这期间,发现许多书信上都盖有火漆印,但彼此间各不相同的是,这些火漆印上头都是些各不相同的符号,代表着传讯人的身份或处境,所以很多没有写清楚收信人的信笺,无法入鞫谳二司成为犀利的证据,因此很多贪官逃过一劫,从此这法子竟在他们的圈子里头传开了。”
“难道,月杨村这事,也是这些贪官?”捕头愤懑道:“咱们张县尊平日最憎恨贪官污吏,前任会稽知县便是个贪官,张知县深觉不齿,这些时日来,也肃清审理了不少会稽陈年的冤案,若是月杨村之事这样恶劣,张知县势必要一查到底的!”
谢瞻云闻言温笑一声,他知道这其中颜胜雪所报的张氏旧案就属于会稽的陈年冤案,没想到这些时日,杀手被颜胜雪搞定了,这旧案也审结清楚了,看来张知县当真不负这“清廉官”的美名,政务处理的的确很好。
谢瞻云欣慰道:“如今仵作既然已经验过了,月杨村满地的狼藉也未必还找得出什么线索,现在就是这一片火漆印算是未解之谜了。旁边的一座孙姓农户里,有张知县要的人证,事涉衢州的梁衙内,还望诸位保护好她,待回堂录过口供以后,放他们去外乡谋生。”
捕头应声作揖:“郎君放心,证人是一定要保护好的,这是咱县尊的训示,小的不敢忘。”
话罢,便带人去孙姓农户找证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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