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是剜二当家的肉出去当猪肉给卖了,二当家也断不肯将你的东西去卖了一文钱!”颜胜雪按住她的双手,让她稳稳地坐回去,“二夫人,二当家和大当家的苦心,您若当真能谅解,那便是再好不过的事情了。”
二夫人点头如捣蒜,眼神复杂地左右扑闪,每次眨眼都掉眼泪,她则用袖口胡乱地擦着。
颜胜雪给她递了块帕子,坐在她身旁拍了拍她的脊背,慢慢安抚着说:“如今我在寨里听见的,看见的,都是二当家待您的好,我还不曾亲眼看见大当家是什么人呢,但也知道大当家是即便倾尽全寨的积蓄,也想带你们上东京那地界儿建名造册,去过好日子,领份好差事,赚许多的钱!或许,他想着,若终有一日寨里赚了银子回来,想必就盘了那赌坊,给那奸夫淫妇赶将出去给你出气呢!”
“张大春……是杜彦隆的表弟兼二大爷。”二夫人擦着泪说,“所以大当家对我们夫妇,也算是十分敬重,凡事都和我们商议,这次他若当真被奸臣所害回不来了,我即便是性命不要了,也要到东京去御前告上一状!”
“既是一家人,互相为彼此着想,哪儿来的这么好些陈年宿怨。”颜胜雪见二夫人对大当家也极其有情有义,心里一暖,方知道今夜这趁着酒劲儿当和事佬的话是没白说,也是倍感欣慰道:“您好生吃喝,就是二当家最在意的事儿了,等之后妾身教二当家做些甜食,往后让他给您做,也就不必节衣缩食地去外头买了。”
“对对对,我得好吃好喝!”二夫人想到这里,立刻去抓那豆蓉青团往嘴里塞,一口半个,狼吞虎咽地随便嚼嚼便咽了,“这青团子真好吃!”
颜胜雪忽然想到这青团子原本是用来教训二夫人企图灌醉她的,所以刻意做的比平日还要粘,如今她喝了这样多的酒,再吃下去只怕伤胃,但俨然是劝也劝不住了,二夫人已经吃完了……
颜胜雪只能轻轻拍着她的背,示意她慢点嚼:“慢点吃,慢点吃……”
然而她还是噎住了。
没过多一会儿,这二夫人就把吃了的佐酒菜、喝了的酒、咽下的泪水、噎住的青团子一股脑儿地抠着嗓子眼儿顺着胃液都给吐了出来。
幸好颜胜雪是躲得快,不然这罗裙就要脏了,她拍了拍二夫人:“……我去找人来帮忙!”
二夫人半趴在地上吐,吐了又去抓酒碗来喝,一时间整个院子里都弥漫着酒气。
颜胜雪心中自责没及时拦住她吃,只得去找谢瞻云帮忙,等谢瞻云到的时候,这二夫人已经躺在地上睡着了。
颜胜雪和谢瞻云对视一眼,无语之至地对对方叹了口气。
“咋……咋就这样了?”谢瞻云一时想不通了,“吐完竟然……还睡了?”
颜胜雪答道:“这青团子今儿做的格外的黏,她又喝了好多酒,吃了许多咸口的下酒菜,又尽抒胸臆,想必今晚一定好一夜的窝心,这胃里估计要翻江倒海了……”
“你故意的?”谢瞻云挑眉。
“……没。”颜胜雪无奈地哭笑不得,“本想着她若想着灌醉我把我扔出去给寨里人笑话,我也不甘示弱对她小惩大诫一番,才搓了这更黏的青团子留下来给她……结果我哪知道这酒喝的,倒是她吐苦水、我接着苦水了,也算能帮她和二当家解解心宽,怎料她说着说着,食欲大开,胃口大好,一股脑儿地酒啊菜啊青团子啊,全都往肚子里咽,拦也拦不住了!”
“解心宽?”谢瞻云没想到这鸿门宴愣是让颜胜雪做成将相和了,“她可曾为难你?”
“不曾。”颜胜雪杏目圆睁,里头像藏了颗星似的亮,“她可没我想象中那么彪悍,倒更像是个穿着刺猬衣裳的小绵羊,内心里头脆弱极了。”
“脆弱?”谢瞻云不敢置信地看着她。
“嗯。”颜胜雪点点头,“她恨二当家的懦弱,不能带着青城寨这一山悍匪替她报仇。其实情有可原,毕竟也是小女儿心思罢了。日日欠着仇人赌债,心里头不好过。”
谢瞻云狐疑道:“看来你们是说了很多?”
“我单方面地说,她单方面地哭和吃……”颜胜雪又扶着额点点头,而后道:“对了,二当家的呢?你把他找来。”
“不用我找了——来了。”谢瞻云下颌往后头一点,果然听见二当家号丧似的一瘸一拐地往这边跑,“夫……夫人!”
颜胜雪听着这鬼哭狼嚎的声音,擦了擦额间的汗:“……原来是腿坏了,刚才没追上你。”
二当家到了这二夫人的院子里,看见二夫人躺在地上不省人事,一时间急的抓狂不已,又薅头发又跺脚,眼里还有悔恨和慌乱,竟好像还哭着说:“这这这……这怎么回事,颜胜雪!”
“喝多了,没事的。”颜胜雪长舒口气不耐烦道:“放心吧您,抬进去吧。”
“我……我抬不动。”二当家凑近听见二夫人的鼾声才放心,屈着膝盖坐在二夫人身边,难为情地看着谢瞻云和颜胜雪:“咱能行行好,搭把手不?”
“……行!”谢瞻云和颜胜雪无奈地答应下来,三人合力抬起二夫人往榻上一抛,“走你!”
二夫人上了榻,二当家随后也上榻去看着二夫人,生怕自己妻子掉了根头发。
“关门。”颜胜雪轻声说着,谢瞻云果断地点点头,拿石头给房门外头一抵,硬是把这二字辈的夫妇都给关在屋里头了。
颜胜雪隔墙喊道:“二当家的,我可帮你到这儿了,剩下就看你自己喽!”
颜胜雪坏笑着带着谢瞻云往庭院里头走,没走多远就听身后传出来二当家的喊叫——
“夫人!你都吐在我身上了!夫人!”
颜胜雪知道,这是夫妇重归于好的第一步,她闭着眼,感受着微凉的夜风,轻轻拂过她两端鬓边,吹得脸也不燥热了,似乎连带着酒意也醒了不少,虽然头此刻有些发晕,但她实在舍不得今夜的月光。
“成人之美是好,但浪费了这好酒好菜!”颜胜雪自言自语地伸着手臂,像要揽天边月似的感慨道,“浪费了这皎洁的月光!哎哟!”
“你……还能喝?”谢瞻云看着地上的三坛酒已经空了一坛,惊讶不已。
“其实能,但是不想喝了。”颜胜雪仰头望着天边的月亮,发觉今儿月亮也是格外圆,月光也是格外的亮,“就想在这看看月亮。”
“那我陪你。”谢瞻云才准备坐在他身边,却看见颜胜雪蓦地依着案边往地上一躺,他立刻六神无主地又站了起来,“胜雪,你……吓我一跳。”
颜胜雪见他拘谨,一时不悦地喝道:“站那么远干嘛,谁吓谁一跳,你赶紧过来!躺下!”
谢瞻云哽咽地不断往喉咙里咽着唾液,虽跟她保持了些距离,但还是躺在了她身边的空地上。
“我其实,挺喜欢二夫人的。”颜胜雪并不看他,就对着夜空念叨,“她的家境跟我差不多,都是破落家族的娘子,所以她心里头的那些委屈,我都懂,并且我感同身受。”
谢瞻云好奇地看了看她,“你并非是从小就精于制膳的庖厨?”
“哪有什么女孩子从小就往厨房里头钻,我这都是逼迫自己活下来的时候,意外发现了自己做菜好吃的天赋!”颜胜雪俏皮之余,忽地语气沉重起来,“我在东京的旧巷开了个饮馔记,赁租的价格很低廉,是跟公家租的,那里头除了我的脚店,没有其他铺子,你可知道为什么吗?”
“旧巷……在哪条街上?”谢瞻云想了想东京的街巷划分,一时没想起来哪条巷子。
“你不常去那偏僻之地,所以你不知道也正常。”颜胜雪道,“旧巷现在就叫旧巷,以前叫燕归来街,许多富贵的宅邸都在那条街上,后来起了场大火,烧毁了那一条街,我阿娘曾经就是那条街上,唐府的大娘子。”
“唐府?”谢瞻云似乎不曾听说过这个街,这个府,“燕归来街?”
颜胜雪听着二夫人今夜的控诉,一时也想起来了自己去东京的目的和抱负:
“其实这些是我小时候的事了,事发的时候,瞻云哥应该也很小。偌大的东京,就这么一条小巷子的事儿,想来对旁人而言不算什么,唐府比之东京,不过沧海一粟罢了,但对我的意义不同。”
“娘是在大火以前病逝的,我跟爹和祖父过。爹是唐府的赘婿,对我娘、我祖父唯命是从,但很疼爱我跟我阿娘,我爹长得也十分好看。”
“大火是从我爹书房烧起来的,爹没逃出来,我也不很记得具体的了。只记得我师傅说,他之前是我们家的厨子,大火的时候,是他把我救了出来,教了我手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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